上车后,黎风闲也没问叶筝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疗养院的医生刚才塞给他一张纸,是近期国内新批准上市的一款药*,用于减缓早期阿尔茨海默症的恶化,可靶向清除大脑中形成β类淀粉样蛋白的原纤维。
而黎音正是这类型患者。
不过医生也明确地告知他,这款药无法治愈阿尔茨海默症,只能减缓病情的进展,同样地,它也无法恢复病人的认知功能。
至于副作用,少数人会在用药后出现过敏反应,由于这款药还很新,临床上使用得不多,数据收录有限,所以暂时还不清楚会不会有其他副作用。因此使用这种药物的话,需要改成住院治疗。
把纸张叠好,黎风闲目光投向窗外。
朝霞爬出了东山,将山头染出金色流线,细长的光波溢散成一串串黄白色的珠子,有彩虹一样的光圈晕在边缘。
有多长时间没这样仔细看过日光,他想不起来了。
日子匍匐转动,地尽头那轮烈日恒常地升起,又恒常地落下,重复而单调,他也无暇去注意光谱上的色彩究竟有多丰富。
时间尚早,车一路走走停停,叶筝也不觉得累。
八点多,他把车泊停到一条窄巷边,下车买了两瓶豆浆和两份三明治,“先随便吃点吧,”拧开瓶盖,他将豆浆和装三明治的袋子一并给黎风闲,“要是待会儿饿了就不好找地方吃东西了。”
车子藏在绿树浓荫下,叶间切碎的光点散漏在车顶上。
前方右拐有家幼儿园,正是家长送孩子上学的时间,进出的车变多了,叶筝拆开三明治外包装,吃了几口就叼着面包把车驶出这条巷子。
三明治是最普通的火腿鸡蛋加生菜,咬一口酱汁丰沛,蛋和肉都压得很实,叶筝吃挺香,“还好我们来得早,不用排队。”
用完早饭,车已经开出市区。
临窗远眺,海岸线闪射着粼粼光辉,白浪是对倒的云,在蓝绿色的水面上平滑地卷过。
车开到隧道前,太阳被陡峭的山峰掩蔽,覆下来的阴翳构成一道天然屏障,仿若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黎风闲合着眼在想事情,叶筝以为他睡着了,于是关掉车载音箱。
密闭的空间里,两道呼吸穿插交错着。
到达目的地时,天色已然濒向昏黄,红铜色的地平线分隔开天和地。
叶筝推开车门下车,一个空阔无人的郊野,四周被树木环抱,没有任何建筑物遮挡。身处半山腰,周缘都弥散着淡淡一层水雾。叶筝走上林荫道,晴天的微风里,绿叶一片接一片地亮起来,他的衣摆跟着动,空气中浮荡起夏日草坪被蒸热后的土腥气。
叶筝拿出手机对天拍照,被框住的画面小得像一张屏保图片。
眼前一切都在绝对的平面上,黎风闲走上前,看向叶筝的手机,问:“你很喜欢拍照?”
“嗯,可能因为我爸是摄影师,遗传了他的习惯吧。”叶筝把新拍下来的照片加至相簿。
清风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拂动着野草和林木,枝叶簌簌地响,悬停在叶面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往下坠,像一阵转瞬即逝的毛毛雨,打湿叶筝的眉眼额角。
“走吧。”叶筝带上口罩,“下面可以骑单车。”
顺着弯道下坡,有两条单车径,入口位置有家店,可以租借单车,什么轮的都有,还有双人或者三人骑乘的,叶筝扫了两架山地自行车,推了一架给黎风闲,“来,这里风景特别好。”
他长腿跨过坐垫,稳着车把,等黎风闲调整把手高度。
“好了。”调试好自行车,黎风闲紧跟上车,踩上脚踏。
“那走吧!”脚尖蹬踏,叶筝微长的黑发搔过脸侧,逆着风前进。
山顶上传来浑厚的钟鸣声,在云翳下隐隐震响,自山道往下看,层层叠叠的山坡就在他们脚下展开,树丛形状崎岖,两相交叠,全成了绿油油的一团。
有些树上缠绑着许愿牌,丝带桃红柳绿,迎风飞扬,犹如一片绚烂的花池。
沿路没有其他人,下坡时,叶筝放开双手,斜风一吹,漫天花瓣洋洋洒洒,白的粉的,皎洁柔嫩,放出一些香味来。他的衣袖张扬开,被风灌得满满的,身体感觉像在飞翔。
时空宛然打开了一个新的维度,橙红色的斜阳下,挥霍不尽的花瓣雨里,叶筝抬手,接住其中一朵,“手给我。”他向黎风闲说。
于是黎风闲靠近了他一点,手平伸出去。
一朵粉瓣儿的花安放到他手里。
白色的蕊细而弱,稍一使力就会折断,黎风闲把花换到另一只手拿着,仍是这个距离,他捡起落在叶筝头上的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