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庭给叶筝留的位置不算显眼,在一楼最左侧。姚知渝坐他旁边,情绪没缓和上来,还在思考黎风闲问那个问题的用意。
黎风闲从不主动提起过去,跟黎音相关的一切都成了闲庭最大的禁忌。曾有新闻说黎音是因为确诊癌症才隐退的,姚知渝没问,也没敢问。他害怕提起这个名字。
他忘不了黎音是怎么“惩罚”黎风闲的。
她会一次又一次追问黎风闲喜不喜欢昆曲,如果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就把黎风闲关进别墅的地下室,断水绝粮。
姚知渝亲眼见过黎音狠掐着黎风闲的脖子、将生病高烧的他按进水里,用这种方式训练他憋气。要不是闲庭的人发现得早,七八个人齐齐架走黎音,恐怕黎风闲已经淹死在了浴缸了。
那时黎风闲十三岁,他自己也是个小屁孩,看见黎风闲全身湿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人直接吓傻了,还是他姐姚瑶亲自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接回家。
姚瑶曾经警告过他,没事不要跑来闲庭玩,怕的就是让他看见这些不好的事。他一度担心姐姐会不会也被黎音虐待,劝她早日离开闲庭。
面对这个提议,姚瑶只是笑笑,摸着他的脑袋说:“知渝啊,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咱妈,给你生了这么个温柔体贴的姐姐。”
传统悦耳的筝声引开大红帷幕,竹笛如空谷幽兰,铺出一园美景。
姚知渝找回思绪,注意力回到舞台上。
“其实闲庭的《惊梦》改编得非常有特点,结合中西乐器,舞台光效又偏暖光,比起其他剧团更注重视觉上的享受。”姚知渝和叶筝介绍,“杜丽娘会在这里觉醒自我,是她内心蜕变的开始,灯系也会随着剧情推移作出调整,从明媚灿烂到旖旎动人。”
薛淼一袭淡黄长衫,被花草簇拥在中央,开嗓唱道:“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表演持续进行。
姚知渝决定给叶筝做些小科普,能教一点是一点,要真把白纸一样的叶筝交给黎风闲,他心里或多或少会过意不去。
纵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昆曲最早是清唱形式,以昆山腔散唱,后来经过梁伯龙改编才有了可以搬于舞台用的剧本。在演唱技巧上,你可以注意一下他们的咬字,每一个字发音都清晰有力,这就是昆曲的第一绝,字清。”
“第二绝是腔纯,意思是要按照腔格演唱,不过腔格这种东西得慢慢学,你本身是歌手,嗓子条件不错,可能上手会快一点。最后一绝是板正,要求节拍准确,一支曲的节奏全掌握在拍板上,然后板式也有很多种,流水板啊散板之类的。”
这是叶筝第一次听昆曲,不知道有什么讲究和门道,把它当成普通舞台去欣赏,自然品不出什么内涵。
跟办演唱会不一样,他们作为歌手着重的是观赏性,为了加强视觉上的冲击,有时候还会加入各种炫酷的LED频闪和烟火效果。设计舞台的原意是为了衬合歌曲,方便带动观众情绪,不过近些年有了本末倒置的趋向,清一色把资源倾斜到了舞台上,越华丽越好。
至于唱得怎么样就无所谓了,大不了对个口型。
相比之下,昆曲演出没有那么猛烈的震撼感,需要观众细细琢磨。
半小时下来,叶筝看得一头雾水,听又听不懂,看也看不明白,姚知渝的现场解说还包含了不少专业术语,加上他想到哪儿说哪儿,叶筝一时三刻消化不了这么庞大的信息量。
整场戏看完,他什么都没学会。
梦回高中时的数学课,上个洗手间回来,前面教过的不记得,后面新学的接不上。
让人遗憾的是,这场表演暴露了薛淼很多短板,过度紧张的缘故,嗓子一绷就跑调,腹尾音处理得不够好,观众老爷们似乎不买账。
坐在叶筝前排的几位老人家,离席前一个劲地摇头,拄着拐杖惋叹,“看来闲庭要毁在这一代年轻人手里了。”
落幕后,姚知渝叫上叶筝去后台喝茶,他专门带了一饼上等茶叶过来,正好等闲庭收尾,把叶筝介绍给其他人认识。
虽然以叶筝的知名度,不用介绍大伙应该也认识。
他们从侧门绕进后台,快到化妆室时,演春香的女生从拐角闪出来,敏捷地拦住了姚知渝。
她没换戏服,整个人绿油油的,加上只卸了一半妆,额头泛白,两颊绯红,像个凭空出现的纸人,把姚知渝吓得心脏悬飞,“你怎么回事,薛——”
“嘘!”“春香”用手指压在姚知渝嘴唇上,把剩余的话按回他喉咙。
“淼淼在在化妆师,你们先别过去。”“春香”说。
闲庭这场演出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下台后谁也没说话,因为大局已定,说什么都晚了。
确定姚知渝不会乱说话,“春香”松开手,一脸嫌弃地擦了擦手指,“让她自己一个人静静。”
“哦,黎风闲呢?”姚知渝识相避过跟演出相关的话题,他在闲庭的身份有点微妙,很多话不方便直说。
原先姚瑶还在,闲庭上下把他当少爷宠,会说好话、嘴巴又甜,在闲庭转悠一圈能收获一箩筐水果和土特产,过年收红包收到手软,一口一个谢谢阿姨、谢谢叔叔把人心都喊化了。
但姚瑶走后,闲庭对他的争议随之多了起来,在这方面姚知渝很有自知之明,不会像以前那样无缘无故跑去闲庭蹭饭,对老员工的态度也变得谦恭礼敬,不再跟人斗嘴,只有公演前后才会过来帮忙打点一下。
以前闲庭是他肆无忌惮的另一个家,现在只能招手点头,用一些成年人间恰到好处的默契去回避往事。
“老师在楼上,跟音乐总监说事去了。”
“噢,行吧。来,先给你介绍一下,以后你们就是同学了。”姚知渝干回正事,把叶筝推到“春香”面跟前,露出两排白花花的牙齿,“他叫叶筝。”
“叶筝?”“春香”总感觉这名字有点耳熟,过了半响,脑子里嗡一声。她瞠目结舌地指了指姚知渝,又指了指叶筝,眉毛高高扬起,搭上这诡异的半妆,呈现出某种扭曲,“是是是是我想的那、那个叶筝吗?”
姚知渝模仿着她的结巴,“哪、哪个叶筝?”
“就……经常上热搜那个。”说到后面,“春香”声音低了下去,她对这个名字的印象仅停留在热搜榜上。隔三差五出现一次,很难不记得。
叶筝没把“春香”这话放心上,主动跟她握手,“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