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须臾间,她似乎做了个短暂的梦,梦见了曾经的、久违的自己。
是从福利院如荒草一般野蛮生长出来的,同样十六岁的自己。
穿着那身洗到发白、袖口边缘明显磨损的蓝白校服,一脸抗拒的短发少女,被班主任好言相劝,几乎是靠推着才走进了那扇门。
进门所看到的,是与其他老师全然不同的办公间。
盎然的绿意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装着各种植物的盆栽,似乎可以出现在任何想出现的地方,地板、桌面、窗台、以及不算太高的书柜顶上。
办公室的主人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她戴着眼镜正在给一株叫不出名字,在她看来和一把草也没什么两样的植物浇水。
夏知眠不感兴趣的收回目光,就这么一直杵在门口,愣是一声不吭。
大概是长篇累牍的说教吧。
夏知眠不明白为什么新来年轻女老师,一定认为她需要心理辅导。她只是一如既往的,拒绝了和任何人产生联系,对于一个从未有过依靠的人而言,读书自然是她目前唯一的出路,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重要。
只有不断地努力,她才有机会还清借来的每一笔费用。哪怕她目前仍不知道,那个长久以来帮助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老人浇完了水,终于回头看了眼,倒是没有指责她的不礼貌。
[喜欢金鱼吗?]
将喷壶放到一边,老太太没头没尾地问了句,然后冲她招了招手。
夏知眠顶着那张无悲无喜的脸,不出声,但也还是走了过去。
老人顺势拉住了她的手,略显干燥的肌理满是岁月的褶皱,摸着或许并不那么舒服,却十分温暖。
但夏知眠很排斥,过分的亲昵会让她感到不适。
好在老人很快就松开了,她把少女带到了桌子的另一边。
原来在那边的窗户下,放了一个长方形的鱼缸。
缸里有五六条不同颜色的金鱼,每一条都只有半个手心大小,它们甩着自己裙摆一般的彩色尾鳍,在撒了阳光的水里闪闪发光。
[很漂亮吧?]老人温柔地望着那些小生命,笑眯眯地道,[你们老师说你很聪明,从入学后一直都是年级第一,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小忙。]
夏知眠转头看了她一眼,黑亮的眸子直勾勾的,没有任何情绪。
[我这个年纪经常容易忘事,有时候喂过了鱼,转头又会忘记。而它们,也是一些吃了就忘的小家伙,一不小心啊就会撑死自己。]
所以?
她并不理解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啊,我想请你,在每天的午休时间来帮我喂一喂鱼。]
老人打开桌子底下的抽屉,将一把钥匙塞进了她的手里,算是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此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那个冬天来临之前。她几乎每一个中午,都会去到那间满是绿植的办公室。
那个老太太便会以各式各样的借口让她帮忙。
帮忙吃掉多出来的点心,帮忙捣鼓奇奇怪怪的手工,帮忙分清每一株植物的习性,帮忙栽种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种子,等待它的生长以辨别是哪一种花。
她也从最初的排斥、抗拒,故作冷漠,开始喜欢上那间办公室里植物的清香,喜欢躺上去不那么柔软的沙发,喜欢翻阅书柜里那些看得懂或看不懂的书籍,喜欢上鱼缸里永远没有烦恼的凤尾金鱼,以及喜欢上,老人偶尔捏捏她脸颊的那双干燥又温暖的手。
再后来,她也终于知道。
学校根本没有什么心理咨询室,那个半退休的老太太,就是一直以来偷偷藏在她身后的资助人。
她在学生时代从没有交到过朋友,但却遇到了一个非常可爱的老太太,治愈了她并不美好的童年,以及毫无意义的一生。
只可惜那段时光美好到不真实,也短暂的犹如昙花一现。
嘀嘀嘀——
夏知眠从浴缸里猛地弹坐起来,用力地喘了喘气。
呆坐了好一会,她才按掉闹铃,将已经有了凉意的水全部放掉。
过年得有仪式感
除夕是在2月8日。
即便在另一个世界,该有的仪式感也还是要有的。
出于这种刻在灵魂里的,对于“过年”的执念,夏知眠在除夕的前一天,早早地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到镇里的菜市场去进行了大采购。
按着自己前不久列出来的那张菜单,她在这个相对较小的市场里逛了一圈,几乎走遍了每一个摊位。仿佛仓鼠囤粮一般,买下的东西,是多到让卖菜的阿婆都露出震惊之色的程度。
回到家先是简单处理了鱼、虾之类的肉类,以便于明天的使用。由于没能买到饺子皮,她只能自己和面一张张擀。本是打算包荠菜猪肉,又因为这边没有荠菜,只得改为芹菜牛肉和香菇青菜这两种馅料。
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最后包了大概有两百来个。
为了犒劳下辛苦的自己,夏知眠在中午煮了一些作为自己的中餐,味道虽然始终比不上自己老师做的,但也还蛮不错。
午饭后照常睡了半小时,便起来开始搞卫生,虽然搬进来之后大概每周会进行一次,但为了迎接新的一年,她还是将整个屋子再细致地打扫了一番。就是没忍住又把一些物品改变了格局,多番调整直至满意。
一整个白天夏知眠都在忙于这些琐事,但完全没有为此而感到厌烦。甚至觉得过程非常治愈。也因为提前做好了较为充足的准备,她这一夜可以说睡得格外安稳。
翌日,也是除夕的这一天,在第二个闹铃响起前,夏知眠打着哈欠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