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外莺歌燕舞好不热闹,舞女们见他来势汹汹,蝴蝶般纷纷躲开,薛平拽住一个跑得慢的,问了几句话,被他捉住的舞女不情不愿地指了指楼上,直到对方向她再三确认无误,这才被一把丢开。
可怜的女孩险些摔倒,幸而背後有人将她扶住,耳畔传来的沙沙声柔软得像是块刚出炉的酥糕。
「我家大哥粗野惯了,不懂得怜香惜玉,我替他为姐姐赔不是。」
舞女想说无妨,却在回头之时陷入一瞬的失神。
那是一个极其英俊,或者说漂亮的少年,大约只有十七八岁,不高,甚至有些瘦削,微微弯曲的金发披散在肩头,明亮的双眼宛如世间最罕见的绿翡翠。
这不是南人的长相,即便在草原上也不常见,她联想到了许多年前,母亲为她讲述过的,一个曾出现在草原深处,被滚滚黄沙掩埋的民族。
虞珵美见对方迟迟不动,以为她听不懂,便换了北语又说了一遍。
舞女这才反应过来,南言北语混杂着,将薛平所去的房间指给面前的少年。
虞珵美飞快道了声谢,抬起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向着面前的女孩眨眼一笑,「我偷偷上去吓他们一跳,姐姐不要告诉别人。」
第104章
二楼的窗外有一处落脚地,虞珵美双手攀在窗沿边,脚站在极窄的菱形柱子上勉强稳住身形。
透过一丝窗缝,他窥见屋中坐了四人,除了杜明庭与薛平,还有一穿着华服的金发少年,以及一名腰间别刀,皮肤黢黑,好似侍卫的男人。
少年的南语说得不好,结结巴巴费了半天的功夫,才将拗口的寒暄讲完。
虞珵美见他上下嘴皮打架,急得满头是汗,模样实在好笑,心道:「这莫不是本地那位地主家的傻儿子。」
再看坐在桌对面的杜明庭,竟十分仔细地将他所说听完,神情中没有半分催促之意。
虞珵美打量着他的脸,胸中涌现一股莫名酸涩,想起这些天里他看自己的目光,似乎没有此刻面对那少年时的半点耐心。
正郁郁寡欢之时,忽听杜明庭以北语唤了声,「二殿下不必有所顾忌,我们听得懂。」
虞珵美身躯一震,当即顾不得自己的那些小情绪,竖着耳朵仔细听起来。
屋中,那金发少年微微有些脸红,先是说了声抱歉,後换做北语,四人的交谈总算顺畅起来。
少年将大殷皇子们的关押处向杜明庭全盘托出,且表示自己愿意协助营救。
虞珵美颇觉不可思议:他可是皇子,一国皇子竟要叛国?
但见那少年目光真挚,并不像设圈套,不禁暗暗道:「天下竟有这等好事,莫不是甚麽骗子,杜明庭会信麽?」
「那便多谢殿下了。」杜明庭略一抱拳,忽起身道:「眼下风声紧,殿下不可多留,今日你我就此别过罢。」
虞珵美见那少年还想说些什麽,脸色涨得通红,满腔热情犹如被一桶冷水浇灭,只是并未气恼,跟随杜明庭起身,及至来到屋门前,忽然开口道:「当年的那封信,我并未送出。」
杜明庭「嗯」了声,似乎并不意外,「二殿下深明大义,两国和平指日可待。」
少年却没有跟着他一起露出笑容,反而极其郑重地道:「我帮你,并不是为了让你谢我。」
杜明庭一怔,随即点了点头,目光柔和地望着他,沉声道:「那便多谢了。」
回去的路上,虞珵美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二人到底是在何处相识的,思及那二皇子对待杜明庭的神态和举止,怎麽都不像是寻常朋友。
直至回到马车,两名看守的士兵也将将苏醒,时间分毫不差,车外传来走动声,不多时便听杜明庭低沉的声音响起,「他醒了?」
「没有,」士兵道:「一直在睡着。」
又是一阵靴子踩在草地上的声响,虞珵美忙闭眼假寐,车帘被掀起,沉重的身躯压得马车一阵晃动,熟悉的男子气息带着一股寒意袭来,温暖粗糙的手掌抚摸过他的脸颊,动作轻得像是天空中落下的羽毛。
虞珵美的睫毛颤了颤,那人察觉他即将苏醒,将手掌一收,嘲道:「心跳得这麽快,还要装睡?」
虞珵美无视他的嘲讽,坐起身,将鹿皮掀开一角,向他道:「你身上好冷,要暖和暖和麽?」
杜明庭盯着他打量片刻,终还是脱了靴子坐过去。
整张鹿皮已被虞珵美的身体烘热,二人依偎在一起,虞珵美试探着将自己的头靠向他的肩膀,见对方没有移开,这才放心枕了下去。
换做过去,这便是二人之间再平常不过的事,如今做起来却要小心翼翼。
想到此,虞珵美鼻头一酸,低声问道:「将军,夜里好玩麽?」
杜明庭没有作答,而是轻轻叹息道:「明天让老薛带你出去玩。」
虞珵美追问道:「不是你说的,要时时刻刻看着我麽?」
杜明庭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望着眼下那双漂亮的,闪着水光的绿眸,他短促地笑了下,「我有事要忙,你不要乱跑。」
这大概是数月来,二人间第一次不掺杂任何情绪,如此平静丶温和的相处。
虞珵美乖顺地点点头,大约也知此时自己再提任何要求都是过分,神色间不免流露出些许失望。
马车外传来薛平的提醒,「将军,我们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