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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说网>西柏林的陌生人经典语录 > 第13章(第1页)

第13章(第1页)

起先他把安德烈的领带塞在乱糟糟的衣柜里,后来又拿了出来,挂到书架上,看起来真的就像纪念品了。每天出门之前莱纳会随手碰一碰这件纺织品,就像迷信的人喜欢摸木制苦像那样。这是维持表演所必须的,他说服自己,首先要相信角色,然后才能演这个角色。既然相信安德烈是他的秘密情人,那借助情人留下的物件来减轻不能见面的焦虑,是很自然的行为。

在莱纳的脑海里,这个冷清的住所逐渐变成舞台布景,那种话剧里用的、长得像剖面图的假房子,他同时生活在两个世界里,既意识得到,又意识不到观众的目光,做固定的动作,说编排好的台词,等待下一个情节点出现。

科里亚没有安德烈的耐性,没有留暗号,也不愿意花时间在路上甩掉“尾巴”,而是让两个穿便衣的斯塔西直接把莱纳押进汽车里,带到玻璃工艺品店。车停在侧门,男孩被推搡着塞进地下室,和成堆的玻璃碗和长颈花瓶关到一起。唯一的光源是墙角的台灯,照亮了一张木桌和两把椅子,木桌中间有个铁环,看起来像审讯室里的装置,莱纳不想靠近,但科里亚招手让他过去,在台灯边界分明的光圈里,那只手好像独立于身体之外,悬浮在半空中。莱纳深吸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过去坐下。

那只手推给他一个信封。纸摩擦桌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封口是开着的,里面放着钞票。莱纳没数,随手塞进衣袋里。俄罗斯人往前附身,手肘,肩膀,左边颧骨和下巴进入灯光的范围。他笑了笑,但莱纳看不到他的眼睛。

“说吧,你们上一次约会发生了什么好事?”

于是莱纳开始复述那个并不存在的夜晚,随着他的陈述,虚假的记忆顺着词语固定下来,就像浸了水的报纸蹭到手上的铅字痕迹。想象中的抚摸变成了真的,虚构的爱获得了形体,他听见了安德烈从没说过的耳边细语,手指再次触到肋骨下的疤痕,他想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安德烈经历过什么,以至于成为了安德烈。到这里莱纳不想说下去了,油然而生一种急于保护情人的焦灼感,他想知道科里亚打算对安德烈做什么。

“我们不会伤害他,至少目前没这样的打算。”科里亚摸了摸下巴,“他还有其他情人吗?”

“没有。”

“是真的没有,还是你不知道?”

“他没有。”莱纳重申,语气比上一次更不客气了一些。

“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亲爱的。”椅腿摩擦水泥的干涩声音,科里亚走过来,忽然抓住莱纳的下巴,把他的脸扭向光线,“你知道吗,小东西,我们这种流落在柏林的倒霉鬼,不可避免会渴望一张温暖的床,有些人带秘书回家过夜,有些人直接用钱买。安德烈例外,他和我一样在这个粪坑里呆了五年,还是六年?我没有数。他从来没有情人,男人女人都没有。‘那家伙不是男人!’我这么跟我的斯塔西朋友说。然后突然有一天,一只漂亮的小狗出现了,给我讲这么一个爱情故事,我打赌你是安德烈丢过来的毒饵。枪毙了比较省事。”

台灯正对着眼睛,除了刺眼的黄光,莱纳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他僵硬地坐在原处,甚至不敢挣扎。科里亚的力气很大,莱纳一度担心他会不会忽然掐住自己的脖子,过了五分钟,或者五年。俄罗斯人松了手,回到椅子上。

“不过,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科里亚继续说,听起来很遗憾,好像他并不是在发出死亡威胁,而是一场大雨打乱了他期待已久的野餐会,“斯塔西里有些人觉得应该给你一个机会。你看,小狗,我在柏林是客人,不能直接推翻户主的意见。反正没什么坏处,要是最后发现你没什么价值,随时可以把你拉到森林里宰掉。”

“我不知道你想我做什么,除了给你讲我和安德烈的——”

“老格兰尼克。”

“什么?”

“地名,在市郊,你自己都不熟悉柏林吗?美国人在那里租下了一个果园,然后清理了所有果树,我要知道他们在捣鼓些什么。”

“我怎么可能——”

“你的情人是柏林的常驻情报官,那个娘娘腔霍恩斯比的心腹,如果他不知道,那就没人知道了。我和我的斯塔西朋友很希望你能想个办法,从他嘴里打探出消息来。”

“他不会跟我谈工作的。”

“小东西,虽然我用了‘希望’这个词,但不要误以为我刚才是在请求,我是给你下命令。还有,如果你把我们的对话告诉安德烈,你会发现死在森林里是一个比较仁慈的结局,当个聪明人,莱纳。”

莱纳屏着呼吸。

“你可以走了。”

男孩跑向铁门,在黑暗中摸索把手,门没有上锁,一推就开了。楼梯里没有灯,他绊了一跤,差点磕碎门牙,在恐惧中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莱纳用尽全力往上跑,好像从漆黑的湖底奋力游向水面。楼梯顶端是一扇活板门,他爬了出去,像是从坟墓中逃生。柜台后面的一个年轻女孩惊异地瞪着他,和地下室相比,玻璃工艺品店异常明亮,充满色彩,这些颜色仿佛在他眼前飞快旋转,莱纳跌跌撞撞地出去了,跑出了好几条街才停下来,靠着一根电灯柱喘气。来往的人就算留意到了他,也假装没有看见。

——

美国人租下了果园,是的,负责看守苏占区和美占区边界的东德警察马上就发现了这件事,并且迅速找果园的主人谈过话了,那是个老实的农夫,只想种些梨子和苹果拿去卖,家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德国人,没有任何“通敌”的迹象。美国人给的租金比梨子和苹果的利润高多了,没理由不接受。

果园就是隧道的起点,这条隧道将会穿过通往机场的公路,准确地卡住苏联人的地下电缆。地点敲定,连加固隧道的特殊钢板也定制好了,压力落在了负责掩护的情报人员身上:挖出来的大量泥土怎么隐藏?工程兵无法进入苏占区测量,怎么保证隧道刚好能打到电缆下面?还有,该如何在东德警察和克格勃的鼻子底下运来挖掘机械?要是隧道提前被苏联人发现了,怎么处理随之而来的外交风暴?

安德烈和他的美国同行仍然没有答案。

“果园现在只是个果园。”安德烈告诉莱纳,这句话并不完全准确,但也不是撒谎。美国人拔掉了东德农夫不久前才种下的梨树树苗,然后停住了,什么都没再做。那一小块吸引了克格勃注意力的地皮,真的只是一块空地而已,暂时。

但是你可以想象,这个答案不会令科里亚满意,要是说服不了克格勃,安德烈恐怕很快就要从施普雷河里打捞莱纳的尸体了。霍恩斯比认为这是一个给苏联人喂假信息的好机会,并且决定要和美国人分享这个机会。“他们有资源。”霍恩斯比辩称,他总是用这个理由,言下之意就是英国人给不出像样的资源,这总是让安德烈很恼火,因为他也明白上司是有道理的。

安德烈不能忍受别人染指他的小羊,尤其抗拒美国人的“肥胖手指”。涉及到麻雀,他比平常更不情愿。于是在各种争执、讨价还价、删减和模糊化处理之后,中情局驻柏林行动处最终得到的信息是,克格勃已经在果园周围四处嗅探了,而安德烈正好有途径往他们的信息池里滴几滴扰乱视线的墨水,滴多少?用什么颜色的墨水?

情报官们的第一反应是伪造文件,这个提议也是最先被否决的。科里亚断然不会相信“麻雀”幸运到恰好能从安德烈鼻子底下偷出文件来。接着又有人提出,找一个别的地点同时开工,分散苏联人的注意力,这也被否决了。会议痛苦地拖进了两个小时,然后是三个半小时。人们原本一壶接一壶地消耗咖啡,后来一个年轻的美国人离开隔音室,直接把一瓶威士忌拎了进来。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倒掉冷咖啡。

“雷达站。”比尔·哈维忽然开口。这是个大腹便便的中情局官员,柏林行动处的一把手,安德烈认为他看起来像个裹着西装的梨子。所有目光都转向了哈维,这个形似胖梨子的男人抽了一口雪茄,吐出来,“让苏联佬以为我们在建雷达站。”

安德烈摊开手,“那我们要准备什么‘道具’?”

“不,不要那些伪造的垃圾,我们建一个真的雷达站,真的。”哈维用拳头捶了一下桌子,强调最后一个词,“你的线人只需要给一些零碎的佐证,比如,看见了信号兵,在你的桌子上发现了无线电技术手册,诸如此类。”

莱纳下一场戏的对白就这么确定了。安德烈趁着周末开车带他去“远足”,两人跋涉在空旷无人的田野上,用报纸遮住不合时宜的雨水。情报官逐一把台词教给“麻雀”,让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直到细节准确无误为止。回到车里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淋得透湿,天已经快黑了,安德烈放弃了赶回柏林,半路上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在登记簿上签了假名,“K。施迈瑟先生”和侄子,来自斯图加特。

旅馆提供了那种投币才能使用的煤暖炉,两人不得不把身上所有的硬币都翻找出来,点着暖炉,把衣服铺在椅子上烘干。安德烈在电话里和门房谈判晚饭的事情,莱纳裹着毛毯坐在床上,出神地看着窗外的雨水。

“如果我不小心的话,他们今晚会给我们吃炖田鼠。”安德烈挂上电话。

“那很好。”

“莱纳。”安德烈走过来,摸了摸他的脸,让他抬起头,“你在想什么?”

男孩吞咽了一下,“科里亚。”

“你不会有事的。”安德烈弯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莱纳侧过头,想用脸颊蹭他的手掌,但情报官已经走开了,系紧睡袍,下楼去了,应该是要确保晚餐里没有田鼠的成分。莱纳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倒在床上,紧紧蜷缩起来。

第十三章

“那是怎么来的?”

暖炉熄灭了,耗尽了所有的硬币。房间里弥漫着潮湿的寒意,无所谓,他们不会久留。莱纳发着抖,把自己裹进外套里。安德烈慢吞吞地扣上衬衫纽扣,似乎没有听见莱纳的问题,过了好几分钟才侧过头,往莱纳的方向瞥了一眼。

“什么怎么来的?”

“你的疤痕。”

安德烈隔着衣服摸了摸肋骨下方,好像自己也不确定伤疤还在不在原处。“弹片。”他简短地回答,“和这个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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