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年时月,可怜杯酒不曾消。”1
凤栖的手不由发起抖来。
而周蓼的冷笑再次响起:“他就是个骗子。哄了何瑟瑟,也哄了自己,得到了美人儿的身子,却得不到美人儿的心!失了天下,也失了天下的心。”
“爹爹手中什么证据都没有?”
“不然呢?”周蓼道,“何况,什么证据不证据的!你道权力是什么?就是为所欲为的能力!先帝就是厌恶何家,上之所好下必甚焉,墙倒众人推,哪个不踩上何家两脚讨得皇帝的欢心?即便有什么证据,如今也什么都不是。”
凤栖问:“难道哥哥如今是皇帝,也什么都做不了?”
“其他人另说。”周蓼道,“你哥哥?让他与天下官绅、仕林作对?为何家的变法翻案?甚至为了证明何家是对的,让变法再继续下去?呵呵,我觉得他没有这个勇气。”
她见凤栖似乎一脸不服气,冷笑道:“你要是能说动你哥哥,我没什么意见。”
凤栖手中捏着父亲写给她姐姐的情书,父亲那些含情脉脉、优柔寡断的句子被他如此珍爱地藏着,却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显得那么可笑。
他们在地下还会是这样的怨偶么?
姐姐和阿姨毕生的心愿还有可能实现么?
如果期待哥哥凤杞来为何家实现翻案,他要面对的庞大的官绅群体,只怕比靺鞨人更加难对付,而且或许会更加阴毒。
但是,她依然一往无前。
哥哥如果不肯,她就自己来。
午后的福康宫寂寥极了。
凤杞是孤家寡人,即便庞大的宫殿四周站满了服侍的宫人,即便晚上他依然会叫上教坊司的乐伎们热热闹闹歌舞弹奏,他还是孤家寡人,还是寂寥。
他看见妹妹的身影,不由含了笑,把两只脚从御案上放下来,亲自迎上去道:“稀客稀客!原本有妹妹给我做女官,看奏本,拟旨意,商讨个来往意见什么的,我都有了主心骨似的。现在妹妹在府里养胎,孃孃严命我不许胡乱打扰你。我身边这些人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我也不知道问谁才好,他们也不敢给我出主意。唉……”
长叹了一声,殷勤地扶着凤栖的胳膊肘,把她扶到御案前:“正好有好几件头疼的事……”
这位哥哥百无一用,却是个好哥哥。
凤栖能帮他自然要帮他,自己的事也不妨盘马弯弓,过一会儿再说。
于是接过凤杞递给她的一堆奏折,一份份看起来。
看了几份,笑道:“前几件事,我感觉哥哥处置得还不错呢,怎么一到这件,就拿不定主意了?”
她弹了弹手中的奏折的封面,上头第一行就是“奏请陛下征选汴梁附近良家子,充实后宫”,下面洋洋洒洒,想必是用圣人言语来教化皇帝立后立妃,开枝散叶。
看到凤杞无奈的表情,她收了笑容说:“哥哥,也许……是不容易吧,可是,娉娉毕竟已经永远地去了,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日子却还要继续过下去。哥哥还是皇帝,可能……真的没有任性的权力……”
凤杞半日说:“我知道。”
垂着头,抚着自己的膝盖,无声地一口接一口地叹息,又半日才又说:“纳妃,就纳吧,总得生孩子出来,希望她在地下不要怨我。但是,我一定要给她留个皇后之位,任何人都不能撼动。”
凤栖接下来也想说这个,刚刚张口,凤杞烦躁地摇摇手:“先别说这个了行吗?我听着就烦,让我缓一缓。”
努努嘴:“下面一份也是个讨厌的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弄不清了。”
凤栖只能把奏折翻到下一份,却是靺鞨前来示好,表示可以把“北狩”的官家凤霄和陈皇后的骸骨送回中原,一些嫔妃、王姬和大臣家眷也可以送回来。
她仔细看了看,送回来的不如当时被掠走的十分之一。
“既然要做姿态,何不做得漂亮些?”凤栖抱怨道,“只送回这么点!”
凤杞叹道:“倒也不全是他们小气。北掠的人在路上受不得苦,已经死了有半数;在那等苦寒之地一两年,又有一半的人没熬下去;还有不少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家,被靺鞨王族、大臣、部族首领等分了回去做妾做婢,但凡得宠的或生了孩子的,夫家也不肯放。”
凤栖认真把附在后面的放归名单好好看了两遍,才问:“怎么没有沈素节?”
凤杞面色悲怆,却只指着其中一个名字道:“这个是个孩子,还没满十岁,叫沈润的,是琅玕的小儿子,旁边那个‘沈三娘’,是他的小女儿,四岁。一儿一女放回来了。”
凤栖心已经揪紧了,犹存一丝希望:“那沈琅玕本人呢?他老母亲、妻子和其他孩子们呢?”
凤杞默默地、悲怆地看着她,又是好久好久才说:“琅玕一直在靺鞨,谄媚汗王,推行汉制,离间汗王和勃极烈之间的关系,也不断地把消息传递到我们这里。最后在离间幹不思和温凌的时候露了马脚,被狗急跳墙的幹不思咬了出来。后来,你也晓得的,琅玕被下狱,酷刑拷打,为了逼迫他,甚至把他的妻女三人杀害在他面前。最后,在他身上得不出什么,就……就……”
他自责极了:“都怪我……”
当年若肯放过温凌,可以和靺鞨谈判换回沈素节,但当时的他为了给娉娉报仇,一意孤行,拒绝与温凌和谈。
他终于说不下去了,捂住自己的眼睛。先在喉头哽咽,然后肩膀剧烈颤抖起来,泪水从指缝里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