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插队呀!我和贝贝说好了,她养完给我养的!」
「这又不是贝贝的蚕宝宝,我和成杰才说好了!」
「没丶没关系的……」「蠕虫」吞吞吐吐,「我家里,还丶还有好多,明天带过来,每丶每个人都可以养……」
破旧客厅里,视角偏左,右眼似乎被什麽东西挡住了,只看见面前驼背秃头的中年男子手拿菜刀,脸庞上每一块斑痕都激胀着愤怒的滚红,不断出声辱骂:「贱人!!!背着我和别人搞出这只贱种!!!还敢偷我的钱跑去医院!!什麽病!这贱种根本没有病!!都是你烂逼的惩罚!!老子砍死他!!!」
女人死死护着身後,哭腔与委屈压抑在无尽的怨恨之下,她用血肉对抗利刃,却无畏无惧:「我没有偷你的钱!!更没有偷汉子!!!医生说,如果早点去开刀,至少不会危及生命!!!是你不乐意,是你要赌钱!!这病是先天性的,是遗传的!就是从你脸上的斑里长出来的!!!你砍吧,砍死我们娘俩,我们也会从你身上重新长回来的!!!」
病床上,长而重的瘤子压迫了神经,扭曲了五官,视野只剩下小指宽的缝隙,其馀都是深沉的浓黑,仿佛天空熄灭了灯光。透过狭窄缝隙,只能看见医生的纯白长衫,和胸牌上的职称姓名。
蔡医生轻声问:「你又做噩梦了?还和上次的一样吗?」
「嗯……是的……我又梦见,我……变成了,一只……蚕。」
「这次……还有……其他人,他们,杀了妈妈……」
「我……好怕……」
「你不需要害怕,成杰,梦境是释放压力的一种方式,你在现实里很痛苦,反而需要通过梦境排遣疏导。可以想像得自由一些,比如为妈妈报仇,或者破坏掉医院,以後不用再住院了。」
「……可丶可是……我更想……治好了病,和妈妈丶贝贝……一起玩。」
蔡医生笑了笑:「治不好了,成杰,我是医生,告诉你治不好了,你快死了。」
……
秋免倏然意念微起,指尖微动,於无声中隐匿了「蠕虫」的某些想法。
他从肉瘤中抽回手臂,烂疮脓水没有一点沾染在上面。扭曲丑陋的蠕虫在短暂愣怔後,突然开始剧烈抖动,无数肉瘤疙瘩融化般脱落,脓污烂泥彻底喷泄爆发,如同黄黑色的瀑布,形成了局部暴雨,它的巨型身躯也仿佛燃尽的蜡烛,愈发萎缩瘦小,逐渐只留存下属於「灯芯」的那部分——一只不过人高的乳白蠕虫。
而这次,乳白蠕虫似乎终於意识到了秋免的存在,它肥硕却不算恶心的「嘴脸」犹疑伸缩,最後还是绕过秋免,朝着天上不断生长。
秋免也同时仰头望向天空。
皓空中悬挂的木星依旧冷光漫漫,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木星』原来是你自己的想法啊,那就没办法了。」
秋免凝聚心神,双眼盯着那颗梦境中的庞大天体,一息丶两息……第三次呼吸时,「木星」已然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天色又恢复成夜幕初降丶月色朦胧时的银灰。
乳白蠕虫高昂的嘴脸渐渐垂落,像失去了指引的盲人,八对肉爪合拢在一起,一点点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然後越来越小,直至凝缩成一颗茧蛹。
不过短短几分钟,融合梦境翻天覆地。
这就是「路人」,对梦境拥有绝对掌控力的「路人」。
「你……」
一旁目睹了全程的「九婴」欲言又止:「混淆了它的意识?」
他不知从什麽时候出现在这里,或许是因为仍在提防「路人」,但至少给予了最後一丝信任,没有自顾自插手处理。
「是清除。」
秋免摊开手掌,那里分明空无一物,「九婴」却不觉奇怪。
「有人在他的意识里植入了几个想法,梦境被蛊惑後就形成了这些元素,我只是把那些想法去掉了。」
「应该没违反你们的旅梦规则吧?当然,就算违反了,也管不到我。」
「……」
其实确实违反了,不过「九婴」不打算上报。
观察「路人」时,他有很长时间的自我质疑。「路人」的实力明显超出预期,甚至超出研究室的预期——除非是必有一死的场合,否则即便是他也无法限制「路人」的行动,这比起枪械流传在外,更胜似核弹的按钮掌握在看不到又抓不住的人手里。
极度危险,「路人」的风险等级一定是极度危险。
但「九婴」并不想就这麽与他撕破脸。
或许是因为承了人情难以翻脸,又或许是因为……「路人」性情独特。
此时「路人」就伸了个懒腰:「有点累,不想动弹。後续交给你们了,可以吧?」
现在仍属於梦境的幻想元素已经相当稀少,黄黑瀑布雨早已下完,变为茧蛹的乳白蠕虫随着时间消失,说明他的梦其实已经结束了。
梦境主人苏醒,融合梦境虽然仍旧存在,但对於处理它的流程,每个旅梦人都心中有数,警报等级也可以从红色降为黄色。
「九婴」点了点头:「放心。」
「谢了。」
「……应该由我来说。」
「我接受,但我的谢意也是真的。」
秋免一向有话直说,此时危难刚过,短暂放下彼此之间的偏见,竟也显得氛围轻缓:「梦境需要的是细节,我可以同时隐匿『木星』和混淆「蠕虫」,但无法想像几十万人的安稳,如果只有我,死伤必不可免,你们虽然效率低了点,但求稳之举并不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