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晓听他们斗嘴,突然一笑,心情好了一些,感觉没那么紧张压抑了,于是伸出手来:“没关系,让我看一看吧。”
他真在洗漱间的镜子前认真打量了一下自己戴眼镜的样子。第二天早上起来,要不要拿起眼镜的一瞬间,他犹豫了一下。
“戴上吧,挺好看的。”王崇瑄从他身后说,今天难得他穿了一身中性风的男装,说是要到现场看宋明晓打辩论,“实在紧张的时候,可以把眼镜当做一个屏障,不要看观众,也不要看对手,甚至不要看你自己,跟着感觉走就行。”
于是在这个无比紧张的台上,宋明晓想起了这个在宿舍里的插曲。这明明应该是轻快甚至搞笑的,但他笑不出来,连嘴角都在不自然地抖动着。
时间在这种情况下过得飞快,他根本听不进去其他辩手讲的是什么,只有主持人的串场词甜美却冰冷地提示着他这场辩论的进度:
“nowlet’sgivethefloortothedeputyleaderoftheopposition…”(下面请反方上院二辩的辩手进行陈述……)
“nowlet’sweletheclosgpropositiontea1stspeaker,beroftheproposition”(下面请正方下院一辩的辩手进行陈述……后面作者君不写英文了写中文了,请看官脑补英文吧,翻译这玩意儿简直让人头秃)
唯一的慰藉是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进展就如同微信群里的八个文件一样,丝毫不差。
聚光灯打在脸上的那一刻,宋明晓心里想:就这么,机械地背稿,完成任务就好了吧。
应该是不难的吧,应该是即使像我这样一个躺平的咸鱼废物也能完成的吧。
他慢慢地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刻着校徽的演讲台前,把稿子平放在桌面上。
“非常荣幸作为正方下院一辩在这里发表我的讲演,正如我方上院所提出的,我们支持推行这个举措:那就是,大学的教育应当是更加专注于社会分工的专门教育,而非通识性的全面发展。除了上院提出的观点,我方下院一致认为还有如下原因……”
那个眼镜仿佛真的发挥了屏蔽的神奇作用。宋明晓沉浸在自己扮演的角色里,不去看观众,也不去看和他打对手位的蒋越。
就像游戏里尽职尽责的npc,按照代码一行一行地走完if…elseif…else…的程序。
好的,稿子背到三分多钟了,这时候正方上院的两个人会举手poi,挑一下上院一辩的那位小姐姐,她会问一个诉诸情感的逻辑漏洞,然后自己按照稿子里已经写好的内容解释……
好的,这次质询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下面该背第二个观点,然后是第三个,然后总结陈述,尽量控制住不那么抖地下场。
植入脑中的代码一行行地运行着,突然耳边传来清晰地叩击桌子的声音。
宋明晓有些意外地转过头。
他看见一身黑西服的蒋越,优雅地举起手,从舌后发出的英音低沉动听:“sir,potofterest”
这是一次完全出乎意料的质询。后来宋明晓在深夜无数次复盘这次失败的辩论的时候,都会震惊于自己当时的心情。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慌张和害怕,而是一种从灵魂溢出来的羡慕与感叹。
他永远忘记不了蒋越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姿态,他站在聚光灯下,仿佛站在牛津学联辩论社的礼堂,古老的荣光从穹顶倾泻而下,照耀进人类文明思辨的深渊巨壑。
而他自己,也就一张脸能看。哪怕锦衣华服,精致的皮囊里永远是一个废物的灵魂。
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讨厌他
宋明晓现在有两个选择,让蒋越质询、或者不让蒋越质询。
是的,当蒋越提出potofterest的那一瞬间,他还可以选择拒绝,不让他打断自己的继续发言。
可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蒋越站起来的一瞬间——他的思路已经像被刀斩断的织布、狗啃的草坪、叙利亚战场的废墟——无论如何也补不回来了!
犹豫就会败北,六字真言再次力证。前前后后的几秒已经错过了拒绝的时间,宋明晓只能看着蒋越以完美的西式礼仪,从他对面的席位上站起。
蒋越有15秒钟时间提出自己的质询。
宋明晓空白的大脑和有限的带宽,在这15秒内,想的不是蒋越在poi什么内容,而是——
蒋越为什么要poi?为什么不按他们已经写好的稿子来?
为什么一个神装999级大佬非要对一个新手村npc穷追不舍?
就非要通过碾碎他一个npc来找到优越感吗?
“……sir”蒋越已经提问完,目光关切地看宋明晓的反应,活像一个顶级猎手看自己瞄准镜下的小兽。
宋明晓呆若木鸡。
此时台下是个人也能看出宋明晓的呆滞……以及,蒋越作为一个提问者、对方辩手的成功。
时间超时。主持人挥手让蒋越坐下,但蒋越穷追不舍,再次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刚才对方辩友论述,技能教育是帮助大学生毕业后进入职场的必要因素;但当下技术变革之快,技能可能很快过时,请问你怎么看?”(还请列位看官脑补下是用英语说的)
宋明晓抬起头来。
在这要命的一瞬间,他头上架着的、隶属于周吴正、本来就有点大的眼镜,掉了。
咣啷一声砸在了讲台的桌子上。
在这要命的一瞬间,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台下随之响起一些笑声,意味不明,但也许并没有恶意;等到宋明晓又呆了有二十秒,台下又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那是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