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刚开口说了句「可是」就被高山堵住了话。高山把握着网球的手贴到脸边,竖起的食指立在双唇之前:“嘘,至于之前的事……”
“小心点,不要让故事重演就好了。”
松田最终以7:6拿下了比赛。
他和高山打到抢七局,鏖战早早地超过了擂台规定的结束时间。球命运般地贴着分界网落在高山的那一侧时,两个人在裁判宣告结束的声音中走向对方,隔着球网碰了碰拳。他们觉得自己热血沸腾,碰拳时又觉得皮肤凉得厉害。
“从来……从来没有打过这么痛快的网球。”高山想笑,却累得连唇角都弯不起来了,干脆顺着球网席地而坐,拍柄从紧握着的指尖松脱,人也向后倒去,就这么大喇喇地躺在了球场上。
午后渐晚的时光,阳光已经不再炫目了。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蓝灰,倒映在高山的眼里。
“真好看啊,好舒服。”高山拍了拍地板,他贴着地板左右转了转头,再偏过头看松田时,耳侧湿乎乎的头发沾上了尘土,但他完全不在乎,“要不要一起躺一躺?”
松田挪步到球网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蹲了下去,打算学着高山跟他隔着球网躺下,忽然被主办方的人拽住了手臂:“别躺,别躺!先领奖!”
松田这才迟钝地想起来还有奖金这么一回事。
挑战日的颁奖比首赛日的阵仗小一些。没有开幕时的那些冗长的陈词,大多数媒体也不再到场。松田在领奖时提心吊胆地一一端详过围在领奖台边的媒体,确认没见到朝日体育记者的身影时才稍稍放下心来。
主办方的工作人员笑眯眯地在镜头前展示了他们准备好的现金,十张一千元面值的日元,总共是一万块。
“这次是一万块。按照比赛规则,下个比赛日如果守擂成功,奖金就会翻倍成两万哦。”工作人员将一万块递给松田,俯下身向他重申了一次奖金的翻倍规则。松田在接过现金时朝工作人员的方向看去,却发现工作人员并没有在注视他——这位男工作人员的侧脸维持在一个恰巧兼顾的角度,话似乎对着松田而说,眼神却迎向了那些媒体的镜头。
松田虽然察觉到了擂台赛主办方事事都以宣传营销为先的虚伪,但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毕竟钱是真金白银地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到他手里的,奖金是他按照规则争取而来,这些都是不会有假的事实,这样就够了。对于连一万块都要盘算着花的他来说,并没有矫情地纠结「这样商业化的做法是否有违体育精神」的空间。
松田在想这一万块钱要怎么花。
在刚触碰到钱币叠在一起的厚度时,他几乎毫不犹豫地想,终于有机会在六叠房里开空调了。
六叠房里装了老式的壁挂冷气机,但入住时房东跟他含混其词地暗示了冷气机的耗电问题,还给他讲解了这个片区电费的计算方法。听完房东嘱咐后松田就再也没去碰过冷气机的开关了。
但东京是座蒸腾在热岛效应中的城市,夏天的高温几乎索命。当日间温度爬升到三十度以上时,松田就算把风扇调到最大档也只会被笼在满袍满袖的热风之中,根本无济于事。夜晚比白天好度过一些,松田会洗个凉水澡,赤膊地把自己摊开在房间的正中央,听着逐渐变缓的心跳,感受着尽量展开的散热面积,大多时候尚且能昏昏睡去。
总之,在这个永远潮热而黏糊糊的日子里,松田对于「在空调房里呼呼睡一觉」的渴望几乎攻陷了他其他的所有需求,兀然位列在todolist的第一位。
然而松田回到六叠房里时,手上只提着两袋强效粘鼠板。
装着粘鼠板的塑料袋随着闷闷的叹气靠在了门边,已经有了损耗痕迹但明显打理得很干净的运动鞋被对齐摆好,风扇的按钮咔哒陷下,扇叶蚊蚊地转了起来。
还没有到可以任性花钱的时候。
松田在很认真地考虑以后的生活。小叔叔给的生活费虽然微薄,但从未失约,可以暂且信任他会如期支付到自己成年。再考虑到高中生可以合法打工的规定,松田觉得自己当前的任务,是尽量攒到能安稳度过初中三年的钱。
——实际上,生活在不额外攒钱的情况下也暂且能过,只不过是手头稍紧而已。但如果要一直打网球的话,帐就不可能按照原来那么算了。
运动用品的日常损耗,营养均衡的饮食,这些开支不会太小。再加上松田其实一直非常在意的,上次小叔叔在六叠房里对他说的「搞这种运动磕碰不要太寻常,但老子可不要给你出医药费」。其实小叔叔前半句说得非常对,松田从开始打网球到现在,还没有见过从未负伤的幸运儿,他也不认为自己会一直幸运下去。
他甚至想过要自己攒钱买个保险之类。但想到投保人还得是他那个完全不管事的小叔叔,他又头痛地觉得「那个男人压根连签字都懒得来吧」。
松田揉了揉脸,决定不去想太长远的细节。他把书桌抽屉清出了一个角落,从擂台赛主办方处拿到的一万元尚未破开,被极为整饬地叠在了抽屉中。
松田自己也没有预料到,他的攒钱之路会如此一帆风顺。
他在击败高山海里后,接下来的擂台赛比赛日几乎就没遇过几个可圈可点的对手了。比赛简单得令人意外,前来挑战他的对手有熟面孔也有新面孔,但每一个都乏善可陈。于是松田便将这些车轮战当做了磨炼自己体能的训练。即便是最基础的对决,他也一丝不苟地打,然后毫无悬念地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