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带着熟悉的气息朝他逼近。
陶岁的动作顿了一瞬,又继续低头夹面,喂进嘴里前还是被人先抢走了筷子。
闫衷低头盯着他面前那碗清汤寡水的面,除了白没有别的颜色,连汤都是漂浮着淡淡白色的透明,勾不起人任何一点要进食的欲望。
可以想象到的味道。
陶岁被他养了这么多年,从没有下过厨,能把面煮成这样,也很正常。陶岁不算聪明,他身上的东西陶岁从来都学不到一点。
但能吃下去,就太不正常。
平时那么挑食,这时候就不挑了么?
是第一次煮,还是离开他这一年来数不清的第几次?
闫衷低垂的轮廓模糊不清,陶岁却仍能想象到他没有丝毫表情的脸,像是只能输入指定程序的机器人,他没有情绪,也不会表达任何,连眉眼都是冷漠和淡薄。
陶岁也不动,只垂头盯着碗,视线却早已不聚焦。
闫衷沉默把碗端开。
陶岁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
也许只有十分钟,感觉到的却好似有一个小时,他自生病以来就对时间的流逝没有了正常的把控和估计,常常恍惚以为过去了很久。
所以他手机里有很多日程提醒,每件要做的事都必须在手机日历上罗列清楚,以闹钟响铃为提醒方式。
他每天早上七点的闹钟,也是因为他曾不频繁但也不算少的晚点出门而差点迟到,原因是他在洗漱时忽然大脑空白,原地发呆而不知时间悄然地流走。
他那时被舍友排挤,本来就总是最后一个洗漱,时间已经被压缩得很少,有两次真的没赶上,还被任课老师扣了平时分。
搬出宿舍和夏珉合租后,他就定了七点的闹钟,不用怕吵醒别人,洗漱时也带着手机,定十分钟后的铃声提醒。
再后来搬到闫衷这里,他的闹钟被无视,起床时间被不断拖延,但不必再担心迟到——闫衷会站在他旁边一起洗漱,不仅提前替他挤好牙膏,还经常很“顺手”地就拿毛巾帮他把脸洗了。
每一次温度刚刚好的热毛巾以不轻不重的力道擦过眼睛和脸颊时,陶岁对于时间的概念都以最大程度的误解而失去判断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幼时,他想尽了办法赖床,已经穿戴整齐的闫衷催促他去洗漱,他磨磨蹭蹭地刷完牙,立马就被扭过脸,用热毛巾仔细擦一遍,擦去他朦胧不肯舍弃的睡意。
他醒来,一睁眼就是闫衷的脸。
陶岁也只是,无法割舍这样的生活。
一年只见一次面,是不够的。
不够。远远不够。
他每天都想见到闫衷。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每个瞬间。
一碗热腾腾的面放到桌上,升腾的水汽混着面和煎蛋的香味扑面而来,陶岁愣了下,垂眼看着面前这碗面,和他煮的那碗简直天差地别。
雪白的面条躺在淡黄色的汤汁里,绿油油的葱花洒在表面,圆得十分规整的煎鸡蛋卧在面上,四周焦黄,中间雪白微鼓,是陶岁最喜欢的流心蛋。
陶岁小时候常常疑惑闫衷为什么能把蛋煎得那么圆。
看起来可爱又能勾起人的食欲。
是陶岁唯一愿意吃下蛋黄的时刻。
挑食的小孩在闫衷这里有一万个办法来对付。
陶岁在回忆里发愣,闫衷用手背蹭蹭他的脸,把筷子塞进他手心,示意他快吃。
他眨了眨眼,乖巧地低下头开始吃面。
味道也是差得天上地下。
陶岁的胃重新暖了起来。
室内一片寂静,小白也得到一小碗面,它什么都吃,相比起陶岁要好养非常多,但闫衷从来不在意这些。
他端起那碗已经凉掉的,陶岁煮的面,坐到了陶岁对面,也低头一起吃。
陶岁没有抬头,余光却全部窥见,他眼睫细细地颤动,要将眼泪挤回去,掩饰一般地将煎蛋全塞进嘴里。
可刚刚还很香的煎蛋现在却全然失去了味道,往下一咽,只余苦涩。
陶岁连塞了好几口,直到因哽咽而抽搐的喉咙再也咽不下去,他才突然抬起头,一双眼睛在灯下湿淋淋地反着光。
他看着闫衷沉默地吃面,哑声问道:“是不是很难吃?”
他的声音泛着古怪的质感,像纸张粗粝的边缘,闫衷手顿了一下,没有更多反应,只是埋头继续吃那碗寡淡无味的面。
陶岁深吸一口气,眼眶越来越红,他刻意而又假装轻松地提起:“我吃了半年,习惯了。”
闫衷吞咽的动作开始变得艰难。
他很长的睫毛挡住他的双眼,拓下两扇阴影,替他遮掩住所有情绪。
而陶岁努力用气声说完了最后一句。
“我吓醒了就会煮,煮了这么多次……”
“也没有一点长进,你说是不是?”
是不是?
我不吃教训,不懂得上进,永远没有长进,你第二次离开,我也惶恐狼狈到这般境地。
陶岁吃完了面后站起身,径直端过了闫衷面前那个半空的碗,进厨房将剩下已经凝成整块的面倒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