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这下校队训练要请半天假了。
她垂着眸,也打了个“收到”发在群里,按灭手机,重新回到谱架前。
只是视线落在周围环境上时,想要叹气的冲动更甚,如今她作为大一新生空降晚会的故事在乐团中传遍,都说钢琴首席在校外琴房偶遇一同校女生,听过一曲惊为天人,得知为同院学妹后直接拍板钦定搭档,殊不知踏进大学门槛,她最想避开的就是乐团。
无奈当时事出突然,她压根没有心理准备就被抛了演出邀请,推辞了两句没有效果,好多学长学姐又都在一旁帮腔。她本就不会拒绝别人,又总是生怕别人觉得自己不懂事,最要命的是父亲的电话恰好在那个时间点打来。于是最后还是仓促应下,就这么阴差阳错地重回舞台。
她握着弓,微微闭上眼,努力忘记这些绞成棉花团的思绪。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今天过来这一趟的正事。
《夏日最后的玫瑰》。
恩斯特充满浪漫主义的变奏曲,被称为“小提琴独奏史上最困难的作品之一”,她之前曾经选来做暑期巡回曲目。只是当时跟秦文衣撞车,最后换了罗马尼亚作曲家旦尼库的《云雀》。
不过倒也没什么耿耿于怀。那些旁人各自偏爱的世界名曲对她而言意义都差别不大。当时会选这首只是因为,看到它的名字时有那么一秒的怔忪。
夏日最后的玫瑰,听上去有一种盛大而消逝的美感,在枝头停留的每一秒都堪称绝唱。它在盛放,也在燃烧,燃烧生命最后的温度,将一夏的惊艳尽数化作烟火般刹那的永恒。
当天地最后一丝夏意消失殆尽。
它终将落于一日雾气弥漫的秋风中。
一遍下来大概需要八分多钟。
她连录了三遍,停下来,微微揉着手腕。
沉吟数秒,又点开录音片段仔细听与比较,她最终选择第二遍发进微信对话框,咬了咬唇,再打上一句话。
安:[爸爸,这是我这周的录音。]
消息一发送仿佛卸下一块大石,她几乎是长长地松出一口气,迅速退出聊天,长按选择对话框隐藏,而后收起手机,立刻开始收拾东西。
虽然最终免不了肯定还是会被批,但至少在此之前,可以短暂性忘记这件事。
早点回去说不定还能再多学一个算法。
她把乐谱塞回包里,擦掉松香,装好琴盒,拎起它们快步向外走,拉开门的一瞬间正好与人四目相对。
那人明显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来,伸出去准备敲门的手顿在半空,微微愕然:“学妹你这是……要走了?”
林珑欲要离开关门的手也是一顿。
校乐团钢琴首席梁明站在门边。
一如那天同样在这里的初见。
世界怎么会这么小,梁明他们在乐团有专门的训练室,等闲从不到校外琴房,为数不多的两次都让她碰上,世上真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吗?
“是……练了三个小时,预约的时间到了。”
“远远听着就有种预感,走过来隔着窗户一看果然是学妹。”梁明负手望向她怔然的眸心,“《夏日最后的玫瑰》,这么巅峰难度的大型乐曲,多少小提琴手压根学不下来,我也就见过学妹能完美驾驭。”
“……”
这话没法接。别说她向来是母亲嫌弃的不擅交际的性子,难道要告诉梁明,她常年在师门垫底,早十年就见多了父亲失望的眼神?
“……学长太高看我了,我的水平我自己知道。”
梁明看着她:“我实话说吧,能把这首曲子练到这种境界,团里目前没人能达到你这个水平。学妹有录音吗?我拿给乐团老师听,他肯定比我还震动。”
林珑摇摇头。
她把这当成梁明对学妹的客套和关照,感激一笑,神色赧然:“多谢学长。我还是不献丑了。”
“好吧,等你进了乐团,机会有的是。”梁明倒也不勉强,“到时候你也能用我们的训练室了,就不必天天跑校外来。”
“下次有空一起合奏,今天我就不多留学妹了。练了三个小时的话,应该还没吃晚饭吧?”
“……是。那学长再见,我先回去了。”
梁明点点头,进了她方才出来的那间琴室。门缝里,钢琴c大调的高速音阶流水样倾泻出来。
她在原地慢半拍地眨了下眼,转身离去。
离开之前似有所感,抱着琴盒怔怔地抬头望,旁边那间琴房似乎是今日无人打扫,落了一地的花叶与松香。窗台上的瓷瓶中,最后一片花瓣如慢镜头般缓缓飘落。
那片花瓣飘落的瞬间,窦凯航正站在三个街区之外的天台楼顶沉沉地看着屏幕,手机里不断传来解说焦急的声音,他不耐地皱眉,薄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
“……还剩最后五分钟,目前的局势非常被动,手头的e题和i题必须全通,同时寄希望……”
他面无表情,伸手啪的关掉声音。
世界安静,但屏幕右上角的计时依然在走,4:56:57,时间的车轮带着滚滚向前的厚重。
时间终止于“5:00:00”的时候,他关闭直播画面,把书包甩上肩头,大步走进夜风。
同一时间,林珑匆匆走出琴行大门,夜风海海漫漫地吹过来,她竟然微微打了个抖。下午出来得匆忙,还穿着白天的裙子,薄纱袖在这夜幕中完全不挡风。她将琴盒抱紧些,看向街道,扬手招出租车。
吃什么晚饭,学校超市随便买个面包就行了。已经出来了这么长时间,赶紧回去练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