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脸颊上滑落了湿润的什么,是眼泪吗?
温祈怔怔地抹了一下,看见了满手的鲜血。
他又赶紧抹了好几下,鼻腔微痛,他这才发现自己涌出了鼻血,连忙抬起头,用手胡乱抹开,糊了一脸,看着分外狼狈。
耳边好像响起了一声无奈的叹息,有人用袖子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血痕,动作轻柔,那双上挑的眼睛垂落下来时,分外的好看。
温祈伸手抓了一把,什么都没碰到,才发现人影是虚的,声音也是假的,血还在流。
喉间也泛起了血腥味。温祈咽了好几口,也不再管它了,跪在地上呆呆抬头看着潮湿的天花板,好久没动。
然后,一个迟疑的,混杂着哽咽和止不住颤抖的声音响起,温祈好像一个刚刚夺回自己身体的失落魂灵,逐字逐句地念道:“……我爱你。”
这一瞬间,他好像摸到了一丝流动而来的灵感,那个微弱的指引又来了。
无论是真是假,温祈抓住了这一剎那的直觉,调动起自己所有的精神,大声重复道:
“我爱你。”
“我离不开你。”
“我需要你。”
流动的灵感奔腾如涌泉,指引着他生长出新的血肉,看见了该去的地方。
温祈收拾好一切,再次启程,但他并没有像自己承诺的一样先去北极,而是直接返回了基地。
他没有分心去看一路以来无数的尸骸和灰烬,踏在成堆的尸山血海中,一步步走向中心的扉页。
扉页天生枯萎,没有果实,花瓣也是无生命的。温祈仰头看它,跨过围栏,把手放在了它身上。
他闭上眼。
熟悉的巨大吸力传来,温祈低着头,难以消化的恶心感席卷而来,灭顶似的吞没了他。温祈想吐,想趴在地上抠自己的喉咙,剖开自己的脏腑。但他没有。
紧接着,他的身体产生了变化,皲裂一寸一寸爬上了他的身体,只是比起以前的小打小闹,这次几乎是连皮带肉的往下脱落着。
巨大的恐惧和抗拒传递过来。温祈早已做好了准备,他毫无畏惧,清楚地知道这些情感的主人是谁——它们来自扉页。
扉页在恐惧他。
恐惧到达临界点的那一刻,温祈猛地睁开眼,这一秒,他仿佛听到了万山争鸣之声,清河阔海汩汩流入他的血脉,高天铸就他的表皮,大地化作他的骨基。
眼前的世界化作了很小的一点,温祈的视野从来没有这样清晰过。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一直看不清,是因为扉页在他脱落前剥夺了他的视力,用作了它自己的眼睛。
从前在女士激发下看见的东西缓缓落在他面前,变成了一个人类。
或许也不能算作人类,温祈很难去形容那到底是什么,不是纯粹的人,也不是纯粹的异种,只是他身上的东西让温祈很不舒服。
温祈注视着他,眼睛平静无波。
那东西轻轻笑了一下。
然后说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名字:“我是维尔特。”
温祈谨慎地没有吭声,那人也不介意,慢慢道:“别紧张,我没有骗你,此刻的我们,可以说我就是你,你也就是我,我骗不了你了。”
温祈道:“不明白。”
维尔特在他面前“坐”了下来,温祈找不到他的眼睛和嘴巴在哪,又不能没礼貌地随便乱看,只能尴尬地盯着他的头顶,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么,我年轻气盛的时候,曾经几次踏足野外,那时见到这个世界的辽阔,突然产生了许多疑惑。就像你们第一次看见大海,看见自己认知以外的事务时,就会思考‘啊,它到底为什么是这样,不是那样的呢?’”
温祈没有打断他,只默默心想,他第一次看见大海的时候,正和安娜一起被一大群海怪追杀,根本没心思想这么多。
维尔特目光微动:“我常常想,为什么扉页对人类免疫。而那些蜜罐里泡出来的昏聩无能的科学家们给出的理由居然是人类基因的高贵性。”他冷嘲一声,经年的困惑纷至沓来,此刻却好像解脱了一样,只平静陈述着,“那些高阶级的人基因里或许带着好运,而我们这些从小就和异种争抢资源的垃圾,血液里也会有‘高贵’这种东西吗?”
他说起这些义愤填膺的过往时,原本飘忽不定的身形突然有了实体,好像在那半秒钟的时间里,变回了一个完整的人。
“我立下了无数功绩,战功赫赫,却也因这个疑问而越发心惊,以至于影响到了我对基地的忠诚——人类枕在扉页的庇佑下醉生梦死,冥冥中我却看到了所有人注定走向毁灭的未来。”
温祈听到这里,突然感觉这个形容有点熟悉。
维尔特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微笑着解答了他:
“这或许就是那些精神力很高的孩子们每天要经历的东西,过于敏感,有时候是很可怜的一件事。”维尔特道。
他说:“后来,我在一次野外行动中处于无扉页环境中足足十二天,被带回基地时精神力面临崩溃。那时我神智处于极度不清醒状态,负面情绪被放大到极致。利用我在军部的最高权限将数枚□□炮对准了扉页的根部……”
温祈愣了一下,他的记忆力完全没有这一段:“我不记得这件事。”
“因为我抹去了你的记忆。”维尔特道。
温祈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先别急,听我说完,”维尔特安抚道,“后来我被送入了科学家的实验室,猎人在实战中与异种的长久接触让我们的精神力强悍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那些人希望剥离我的大脑,研究出放大这种精神力的方法,从而彻底摆脱扉页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