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的昆虫类异种以成倍的数量涌上他的小腿,啃噬的声音从火箭炮台上传出。
这些小虫子的速度快到近乎恐怖,转眼被军靴收束的裤腿迅速瘪下去,露出白骨的形状。
温祈忽然被一股巨力推了一把,脚下和青苔黏连的部分骤然被分开。他抬起头,只见那个先前聊八卦又和温祈搭话的猎人对他说:“快跑,快……”
他话没说完,喉咙咔嚓一声,虫子咬断了他的声带。
眼镜突然被一只手拨了下来,温祈心脏重重一跳,视野骤然模糊,余光里看见那只修长手指上冰冷的铁护套。
柏合野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全体以最快速度乘装甲车撤离。三分钟内搬好物资,过时不上车的,做好葬身虫腹的准备!”
温祈双脚离开地面,柏合野带着他跑起来,因此他视线里最后留下的是那名猎人充血的眼白,好像想让他们快点离开,又想让他们不要丢下自己。
混乱中,有猎人问:“少将,车上还有刚运回来的兄弟们的尸体,装不下怎么办!”
温祈感觉抓着自己后领的手紧了紧,柏合野沉声道:“尸体丢下,先管活的。”
猎人的身形晃了晃,随即,温祈听见他劈了嗓子的声音悲愤响起:“是!”
远处的风打着呼哨卷过,带来了浓郁的香气,像一双沾满血腥的罪恶之手拂过温祈的脸颊。
柏合野把温祈丢到了装甲车上,一句话没来得及说,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是武器被虫潮灌满,受热自爆的声音。
柏合野侧过脸,他目光凌厉,无声地骂了一句什么,转身就要往回跑。
温祈注意到他拎自己的手是刚刚受伤过的那只,此时已经完全崩开了,纱布下缓缓渗出刺目的血色。
他轻轻的叫:“将军……”
柏合野回过头,用完好的那只手把眼镜还给他,脆弱的镜片在坚硬的铁护甲下竟没有被划伤一点。温祈乖乖戴上。
“自己小心。”柏合野说。
这辆装甲车上很快挤满了荷枪实弹的猎人,以及手无缚鸡之力的利维医生。
温祈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他忍着痛,扒在车窗上看枯木和黄土飞速后退,天生形状偏圆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隔离车的方向。
利维医生很能理解他,叹了口气:“节哀吧。”
温祈抬手摸了摸胸口,掌心硌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老者的匕首,那是他唯一留下的东西。
他的心脏很沉,却又很空,像被挖了一个洞,汩汩地往外流着酸涩的感情。
不知过了多久,装甲车才在过载的机械嗡鸣声中缓缓停下。猎人搬下三分钟抢救下来的少量物资,开始原地休息。
温祈分到了一块黑面包和一根火腿肠。分发物资的猎人告诉他:“今天只有这个,剩下的食物只能勉强够撑到基地,估计还得饿几顿。”
温祈理解地点点头。
人们各司其职,温祈认为自己也得找些事做,于是他再次承担起给少将烧水的任务。
紧急备战状态,营地里随处可见巡逻的猎人四处穿梭,这样的情况无论是进来什么还是逃走什么都不现实。
温祈明白,在他选择回头提醒的那一刻起,自己已经彻底走不了了。
柏合野正坐在一块半人高的石面上给自己打止痛针,不知道在想什么。月光被装甲车挡了一半,因此投射下来的光像一副半面妆,阴影笼罩了他的身体。
温祈抱着一壶水过去,他还记得今天上午,柏合野没有喝到这杯水。
他把冒蒸汽的壶放在地上,蹲下来看着温度。
柏合野垂眼瞧着他。
温祈的骨架不大,往那一站衣服稍微不合身一点都要灌风,和他们这种惯常风吹雨打的糙汉子不同,一看就是很难养的类型。
这个少年意外的呆,又意外的麻烦,但他看起来却总是很乖巧,因此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忽略他的缺点。
温祈抬起脸:“少将,水好了。”
“嗯,”柏合野自然地移开目光,他丢掉空针剂,接过温祈递过来的杯子,轻轻吹了口气。
温祈坐下来,他们坐在同一块石头上,一个曲着左腿,一个曲着右腿。
柏合野为了方便换药,没穿里衣,只披了一件挡风的外套。他的伤口大概严重了很多,脸上都是疼出来的冷汗,腹部裹了一层又一层纱布,却还在往外渗血。
他真的是一个很强大,很好的人类。
温祈虽然还是有点不敢和他待在一起太长时间,但此刻还是关切地问:“您怎么样了?”
“还行。”
柏合野开口,嗓子却沙哑的厉害,他灌了一口水,声音才好一点:“野外工作危险等级非常高,我带队这么多年,年年回基地挨家报丧都要花半个月的时间。死人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温祈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似乎是在隐晦地安慰自己。
“异种带走了我数不清的朋友,”柏合野说,“有的我带他们回家了,有的却没有。”
他的表情隐藏在黑暗里,但温祈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仇恨。
对异种的。
温祈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一个耐心的倾听者。
然而柏合野却不说话了。他靠在装甲车上等待止疼剂起效,同时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以致听起来不至于那么痛苦。
很久之后,直到怀里的水壶放凉,月色也渐渐幽暗,柏合野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他睡着了。
其他猎人的行走交谈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事,温祈安静地陪在柏合野身边,等他醒来,再烧一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