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的所有时间,她都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现在是盛夏时节,丝瓜藤顺着窗户的护栏卷曲向上,午日的阳光从防护栏里照进来,就像几条裁出的河流,在泛着尘埃的屋里流淌着。
“闵姐,今天是你的生日,给你带了个蛋糕。”护士敲门,声音洪亮又饱满。
闵枝缓慢地移动身子,下床,她渐渐适应了这副三十四岁的身躯。
这段时间,护士妹妹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她大概觉得,任谁一昏昏十年,从二十四直接昏到三十四,都有些受不了,可能是怕她抑郁吧,经常下班后陪着她说说话。
闵枝倒觉得一觉睡十年也没什么,能活下来就是万幸。当年事故受到辐射的那群人,除她之外无人生还。
前几天,她还拄着拐杖去郁石蕾的墓地前悼念,之后被家人“抓”回医院康复。闵枝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只是愈发沉默。
她总觉得这个故事没有讲完,差一个句号。
“愿愿!不要跑!”
一个看着不过五六岁的小姑娘在走廊上横冲直撞,一头撞进她的怀里。
她的妈妈跟在身后,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
小孩手里的纸飞机“欻”地一下从手中飞出,沿着窗户的缝隙飞向了碧蓝的天空。闵枝看着纸飞机滑过的轨迹,只觉得突然想起什么事情,冷汗顺着脊背滑落。
她跌跌撞撞跑下床,走到储物柜前,翻箱倒柜,从最底层拿出一架泛黄的纸飞机。
护士妹妹走过来,看到那架飞机,了然道:“这个飞机好像特别邪乎,从你十年前昏迷的那一刻,它就莫名其妙出现在了病房,之后每次被人收走,这架纸飞机总会自己飞回来。我还经常看见你前男友坐在病床前玩它呢!”
闵枝的手指跳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是么?”闵枝手指轻轻摩挲着它的边缘,想到他在病房里玩纸飞机的幼稚样子,温柔一笑,“这应该是前不久我刚叠的。”
“前不久?”护士震惊,“可是它十年前就在了呀!你看这双纹纸,就是十年前的款式!”
“因为时间是非线性的。”
闵枝内心紧张不已,面上倒是不显。事情越大,她看起来越稳重。
在代码构成的元宇宙中,时间被分割成量子单位,信息与物体可以在不同的宇宙节点之间跳跃。这架纸飞机作为信息的载体,在非线性的时间流中穿梭,最终在十年前抵达了我们的宇宙。
它带着什么信息?
闵枝颤抖地拆开纸飞机。
双线信纸的中央,写着一串激活代码。
那是她自己的字迹。
“咦?”护士妹妹探过身子,“信纸里面怎么还写得东西呀?我只看到过机翼上有文字。”
闵枝将信纸背过来,机翼的位置也写着一行激活码,字迹很熟悉。
“是他写的吗?”闵枝不受控流出眼泪,明明什么都没想起来,她好像还是能看到他的脸,“他有没有留什么话?”
“我不清楚哎,我今年才来这家康复医院工作的……我帮你问一下当时的医护人员吧。”护士妹妹拨通电话,“喂?郭姨,你记不记得十年前……”
“闵姐,那位男士好像说过,”护士妹妹挂断电话,一脸疑惑,“这行激活码,是他还你的时光……?”
——
“探监时间限定为十分钟。”
通屿川穿着整洁的囚服,嘴角还是带着如常的笑,看到她,也没有惊讶,只是眼中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
闵枝吐出机翼上的那行激活码,“你构建递归循环的目的,就是希望随着代码层级的稳定,可以模拟出一个完整的世界,接上十年前的时光?”
他要在代码世界中,将她逝去的青春时光还给她。
“是,毕竟你一睡睡十年,我怕你……”通屿川说到现在,才觉得有些不对,他睁大眼睛,“递归世界?你怎么知道是递归结构?你……你想起来了?”
闵枝又吐出信纸中央那行激活码,“我知道代码世界是折叠结构,那个结构很简单,一览无余,我无法带出任何信息,便在第四层循环结尾时,将一个跟踪码藏在你的芯片里,也将简单的折叠结构,改造成了纸飞机的复杂结构,这部分的信息,就藏在机头里。”
“我说过,我会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你信我。”
“我很贪心的,真相和你我都要。”
——
代码世界十年,现实世界十个月。
现实世界里,闵枝搜集证据搞得焦头烂额,她联合律师、科学家和调查记者,整理了所有与潘伯菁非法克隆实验相关的文件和通信记录;与环保组织合作,对放射性物质泄露事故的后续影响进行了独立调查,并将调查结果公之于众;揭露了“辐宁”药物的潜在危害,向药品监管机构提出了审查申请。
一审时,她在法庭上出示纸飞机和激活码,证明潘伯菁试图操控她的意识,并以此作为潘伯菁企图干扰司法公正的证据。
二审时,唐居安作为证人出席,为案件提供了决定性的证词。
社会各界都惊讶她的效率和行动力,只有她知道,每在现实世界奔波一天,她都要在代码世界胡闹一个月。
她陪着他一起念完了大学后两年,陪着他又参加了一遍毕业典礼。
“重回二十岁是什么感觉?”
“唯一的感觉就是,你对现在的我果然比对三十岁的我热情!”
“那不废话吗,谁不喜欢年下弟弟……啊啊啊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