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厌恶拉拢朝臣子,他身边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左膀右臂,当某一日彻底听腻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谏言,便彻底换了副暴虐冷酷严厉非常的性子。他坐在宫殿中高高在上龙椅中,浑身都能感受到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既在压制他又在托举着他,这股力量从外到内彻底控制了他的魂魄——他毫不留情地痛骂为国捐躯的军士们死不足惜,而带兵打仗的将军更是草包,他让满殿官员都好好看看自己配不配做官。
此后朝中不论大小事务皇帝都要亲自处理,没有任何他值得信任的人能为之分担繁重的工作。这个国家已经面目疮痍,并已经病了数十年,可不是一个年轻帝王动动手动动嘴发发脾气能痊愈得了的。
“即便这时候安排正确的人做正确的事情,也为时已晚。”百官退朝散去时,沈寒明听到有人这么说道。
沈寒明转头看向说这话的人。
“怎么?我说错了?”
那位两鬓斑白、满脸倦怠的官员也迎着沈寒明的目光,走到他身边。
沈寒明觉得他可能有话要说,但这里还有不少人在,便扭头脚步加快想要早点离宫。
“留步,沈大人!”那人没什么顾忌的拉扯住沈寒明的衣裳,“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孙倪一死朝廷就乱到了现在,不论陛下打算施行如何非凡的新政都不会有任何效果,江浙一带多年前的洪灾过后那里笼罩的瘟疫直到现在都还在肆虐,未曾被控制,现在据说那危险的疫症已一路向北快要到咱们京城来了!不久之后必然会爆发从未有过的大叛乱,可想而知会应召入伍的人会比预计的减少一半,我们不可能赢的。现在要恢复成五十年前的太平,就好比在死灰里加柴,破这种死局谁来都无力回天。我下个月就已经跟陛下说要告老回乡,沈大人两袖清风人品卓越,到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劝你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早做准备吧。”
“这话听起来像在游说我叛国。”
那人冷笑,低声道:“本就无人忠诚,你也一样。”
那片至今还有瘟疫的地方多年前梅生也曾与沈寒明一同到那里去赈过灾,在救助物资稀缺的情况下不出意外的也遇到了平民们组织的暴乱,梅生用她的法术造成了千人尸骨无存的惨剧。而那里的瘟疫也太漫长,很难不认为并非天意。
一切是否早就在沈寒明无法想象的百年前就有了计划。
沈寒明低声咒骂:“一群异类,你们从地下带来了不干净的东西吧……”
——
孙倪被抄家之后府邸早就没了佣人,这里只住着三个人,无人见他们出门,也无人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苏博几乎与梅生形影不离,他随时能轻轻蹭着梅生滑腻的长发。不知何时,梅生好似成了一团轻纱,变得出乎意料的柔软。血液在心脏处快速流动,苏博时不时会被心痛刺激得呼吸困难,这种愉悦是真实的么,还是他的梦?每当有这不安的恐慌时,他便钻进她的怀抱中,贪婪地吸取她的气味。
孙倪离开人世后,苏博眼前能见到最大的恶已消失,在他所能感知的小天地间里他开始如醉酒般沉沦在飘飘然的满足当中,悠长的沉睡后梅生总会在他视线所及之处,就在那儿……静静地……好像能被他掌控……多么幸福啊……
“三月了。”苏博说,“我用桃花酿了酒,你愿意喝吗?”
梅生没有说愿意。她仙人之资不染尘埃,何需饮食?
苏博还是端来了酒,酒液冰凉,绯红花汁融合于酒液中,在白玉酒杯里煞是好看。
那颜色的红不如葡萄酒般酱红,却是红得透彻粉嫩,鲜艳明媚得像下了毒。
她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在苏博的催促下她喝了。
“好香,快喝吧!”
“头会晕吗?要不要配什么点心来吃?”
“你喜欢吗?”
“……”
他接连不断地问道。
她将一整杯酒都喝完了,苍白的皮肤没有被酒染红半分。从始至终,她好像在想着什么别的事情,魂魄游离他处,难以归拢听进去这些无聊的话。
“别走!!!”苏博猛然冲着梅生喊道。他心脏几乎收缩得没法再次鼓动,惊恐地看见梅生的轮廓恍惚间透明了,这种她会消失的感觉只不过才过了瞬间他就头皮发麻,难以接受地绝望了!
梅生被他吓了一跳。身影晃动后,背着光的面目渐渐深邃,拧紧双眉,不悦地轻咬下唇。
“我能碰你吗?”苏博小声祈求,“能吻你吗?”
他边说边不等她回应,握住她一缕发丝,亲吻的是自己握着她头发的手指。
患得患失的迷茫日子持续一段时间后,梅含来了,也当着梅生的面,他对苏博道:
“和我离开京城去拿不死药。”
苏博都快忘了这回事:“不死药……你还在做……”
“不是我想停就能停的。”梅含的视线徘徊在苏博与他妹妹之间,那种了然于心的认可里有含着亲切之意,他似乎看透了苏博的烦恼,“药快完成得差不多了。”
“不死药,吃了真能长生不老?”
“与你我同龄之人都已两鬓斑白,我们的神力你还要质疑?不死神药吃下去,即便求死也无用,会永远永远活下去。”
苏博望着梅生没有情绪的脸,心痛难忍,她为什么总是没什么反应……光凭现在这样贴着她没什么用的,她不爱他,他知道她就是个木偶,没有情欲,或者说,她不想也不屑与谁有情欲,她还在这里必然是为了等待什么答案。苏博不是她的答案,梅含不是她的答案,她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