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热闹的街头恐怕连只细老鼠过街都要被密集人流下一双双脚踩得稀巴烂。
“谢大理寺少卿方家老爷!”抢夺到刚从车上扔下钱的小贩也认出马车的主人,他高声道:“祝方老爷节节高升、福寿无尽!”
方老爷。
这位方老爷便是那位在陛下面前多事之人。
苏博听到那声“方老爷”,目光随着富丽的马车如鬼魅般逆着人流快速走着,与他擦肩之人觉得肩膀一痛被人撞击的感觉真实无比,想要吵闹着骂一通看看谁不长眼着急慌忙,回头看去却还是拥挤的密集人头,猜不出也看不清苏博的存在。
马车里那只手再度伸出来时苏博一把握住了,马车里的人震惊地抽回手,掀开车帘却不曾见到碰到他的人,方老爷手心微凉。
满手的冷汗擦也擦不干净。
若是幻觉怎么那么真实,要是真的,谁那么大胆子敢直接碰到他?
苏博买了盏灯笼,上头有蝴蝶花朵的图案,里头点着火,热气带动这里头简单的机关,花儿和蝴蝶能够转动。花儿是红色的,蝴蝶微微发绿,红绿的光影交替在苏博的眼中,他看得发怔,不敢置信自己已经会毫无感觉地用这阴险法术杀人。
那方老爷在他碰触到后已经中蛊,不出半月便会暴毙而亡。
苏博安慰自己,这方老爷不是好人,就算他尽忠职守,也不过是一时的好人,他在这腐朽朝廷为官,成了高高在上的大人的身份,毫无疑问乃今世永恒的恶者,他的父母还有妻儿即便伤心欲绝,那也不过是暂时假装的哭泣。
苏博想要回去,他要窝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让自己昏睡在那儿。
转动的灯笼被迎面而来的人刻意地掀翻,路过的人绕开他们两个,撞到灯笼的人踏灭了里头的烛火,毫无诚意,平静地说道:“抱歉。”
苏博认识这人——沈寒明。
记忆中苏博没有和沈寒明说过话,至于怎么认出他来的……苏博想,大约是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在传说沈寒明的清廉公正,他自然能熟悉这个名字。若是沈寒明确实和传闻中同样洁身自好,那么他也会像现在这样脚踏实地站在在这尘土纷扬的地面,而非熏香浓郁的车马中。
在沈寒明拉住苏博之前,也许是昨天,也许是前天,也或许是更早之前,苏博犹若瞧见过有人叫过他的名字,说出了他的官职还有感谢的言语……
苏博不由得记住了沈寒明,记住了名字,样貌,以及品行,被恍惚又深刻的记忆撺弄,现在他停住,不敢擅自乱动,不能随意离开,凝视着沈寒明,期翼沈寒明会对他说些什么话,不论什么,他大概会顺从的。
“跟我走。”沈寒明道。
苏博跟着到了沈寒明的家中,三间破败的屋子围成的小院,屋外没有牌匾,清贫得不像朝廷重臣的家院。这里也没有佣人,他独自居住在京城家中,清冷孤寂得连蜘蛛都不愿意在里头做窝。沈寒明点亮了灯,把屋子房门打开,月光照进来驱散更多的黑暗,他从院中水井里打上来一盆水,粗糙的棉麻毛巾搁在盆边,他放在桌上,对苏博道:
“别哭,洗把脸。”
苏博才发现自己在流泪,他在催眠自己要平静,眼泪却是无法控制。沈寒明的这盆水好冷,巾布抹过眼睛时一同在擦拭的还有他胸膛中的心。
心从来都与眼共通。
冰凉的水似乎又滚烫地捂热苏博快要停止跳动的心。他的眼泪滴落到水盆里,水中的月影荡漾,心脏跳的好快,他要吐了,恶心地想道:“我会遭报应。”
法力不受法则掌控,在苏博体内被引导放大,现在法力的一部分被苏博用于杀人,那罪恶的法力在恶人体内不会走到终点…——它会转化成其他的能量,它会成为“恨”吸附于和他相遇相知的人体内,溶于恶之漩涡,吸取凡人们“善”,混乱将在其中不可收拾地穿刺魂灵。。
苏博害怕轮回,担心遭受报应,畏惧之后也会被谁用法力杀死!
院中凝结出一缕白雾,它没有五官,没有皮肤,没有灵动长发,月光下它像银线编制的丝带,无风已起向苏博飘来,在门前停下,苏博直觉这缥缈的雾正在化形——它正在成为一个纤细的女人。
既看出了它像女人,五官还有皮肤的质感接着便显现出来——冷艳的美人。
她的五官像极了苏博。
现在似乎在做梦,这雾由法力所构造,凝结在这里已有数年,白茫茫的眼直盯着苏博,沙哑地叫着什么难以分辨的话:“你……要……啊……带走……”
带走什么?苏博想问。
雾气这时耗尽了法力彻底消散。
沈寒明道:“她认识你。”
“是我母亲。”苏博道,“抛下我的母亲。”
沈寒明很冷淡地道:“你们总是前赴后继地出现在我身边,用术法让我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你到我这里来,不是我逼着你,是你逼着我。”
弱者没有资格胁迫会法力的苏博。来到这里之前苏博随时可以离开,在人群中他随时能够隐匿消失,却一步一步地在人群中行走,他缓慢地闯进了沈寒明的视线,他身体中未察觉到的本能捕捉到了沈寒明。
是苏博先靠近了沈寒明,忍不住凝视跟随着来到了这里。
母亲也来到过这里……
而且不只有母亲……
苏博看见沈寒明身上缠绕着若隐若现的丝,觉得那些正是纠缠的“因果”。沈寒明月光下毫无血色的面孔透露着石雕佛像那样孤冷的慈悲,他像柔和的光,乱闯的飞蛾总会忍不住向他扑过来。蛾子肮脏布满尘埃的翼擦伤了沈寒明的慈悲,活生生刮去他依附骨髓的良善,至他赖以为生的理想成了笑话。苏博追忆起了不该回忆的往事,似乎……也不能肯定……也许猜出了母亲为什么抛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