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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半年而已,李将军在缅甸战场就有了结果,他传递到京城的消息不出意料——
我军大败!
皇宫中仍然有些残破的殿宇终究暂停了修缮,朝中百官难得齐聚金銮殿上,围着皇帝母鸟似的叽叽喳喳地争了三天三夜军队大败该是谁的责任。
是将军指挥有问题也好,是我军千里跋涉,将士水土不服也好,是缅甸军用了卑鄙无耻的手段也好,反正原因就算人人皆知也不能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修缮宫中殿宇导致军费减半,使士气低落才会让军队节节败退!
衣冠禽兽们清楚,能使军士抛家弃子,甘愿赴死的可不是什么天命王权。
在严酷环境的生死关头,士兵只会想到自己,如果还有家国大义那自然崇高,不过那种男人通常一下战场就死绝了,人们还是期望着活下去拿到军饷。如果妻子儿女仍在故乡家中等待,回到故土,出生入死换来军饷能保证她们未来好几年的生活。如果故乡的家中只有荒草丛生,那么将士在生死磨难后也不会伤心太久,新的妻子、未来的儿女还会有,钱财是将士们为国而战最趁手的武器。
至于紫禁城里的宫殿,有人巴不得它们被地震给震塌了,干脆烧了算了,让那肥胖如猪的君主清醒点,囚在金笼子里吃喝拉撒还不满足吗?
国家的领土绝不能减少,谁也不知道王朝的贱民们了解国家的无能会不会颠覆官府。
沈寒明被推举派去云南与缅甸和谈,梅生幽魂似的跟在护送他的队伍后面,没有骑马,徒步跟随着京城派遣的死狗一样的军士也没有跟丢。
沈寒明是跟着李将军的行军路线赶路的,那是官路,每二三十里设立有人当差驿站,如果有需要报告的特殊情况,十多个人换几匹千里名驹就能跨省数天之内将消息穿到京城。沈寒明看到设有驿站的路上泥泞不堪,即便是之前军队走过,都过了半年也该修定期修整,铺上石子好走些,将士们因为赶路要保持体力都没有交流,路上除了马蹄声听不到任何其他生灵的声音,也见不到任何同路的人,天上就连只飞的燕子也没有。
在避开他们……所有弱小的,不管是人还是其他的,都在避开这条官道上的兵士。
天色已晚,半边天都是绯红晚霞,乡间的景色在此时格外萧条落寞,田野间豆苗、麦子之类的作物这附近的人都没有种,只有些桑树棉花之类的不能吃的灌木从。沈寒明骑马能看见零星几座农户泥房子的烟囱在这个时辰都还没有烧火做饭的炊烟飘着。
那些屋子里农户是不是正躲在桌子底下颤抖不止呢,家中那些值不了几个钱的碗筷、盘子、瓶子、和他们常吃的坚硬的干粮是不是都藏在家中挖好的泥洞或者藏在水井里?
天上终于有一只鸟在飞了,漆黑的羽毛,一只硕大无比的乌鸦,一点不怕人,哇哇大叫着从高处俯冲而下,快擦着人头的时候又盘旋着飞升。
乌鸦只有在遍地尸骸时才会这么亲近人。
战场的不祥气味扩散到这里来了吗?
还是说没等缅甸军队打到这儿,李将军就先做了“土匪”,抢了周遭百姓的粮食钱财,扩充军需?
如果他真那么做了,当地官差恐怕也报不上去,毕竟现在也只有李将军愿意领兵出征,谁敢阻碍他,那不是得换自己下战场?
最悲哀的,即便当地还有那么一两个青天大老爷,将军队抢夺百姓粮钱的事告到京城,看到告状折子的官员瞬息间也会站在强者那边,谁有空闲来这没权没势的小地方主持公道啊!
天边还有最后一束光时,视野逐渐开阔的路上有个蠕动的黑点,还没等走近,沈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
——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沈寒明让人把孩子抱过来,掀开襁褓看到这个还不足两个月大的孩子浑身青紫,腹部有红疹,还有一片片粘连得恶心的水泡。
“大人,别再碰它了,这孩子恐怕是哪个不干净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扔了吧!小心病气过到您身上!”抱孩子过来的人又从沈寒明手里把孩子抱走,准备扔到远些地方,豺狼也好秃鹫也好,吃了这孩子也让他少受罪。
“能救救这孩子吗?”沈寒明低头说的慈悲之言很冰冷。
“大人,您没看出来吗?这孩子身上的是母亲渡过来的花柳病,能生下来就匪夷所思了,哪里还能救?”
沈寒明不是在和那准备杀了孩子的人说话,他在看着的人在其他人眼中无形亦无声。
梅生不会疗愈地法术,转头移开仰望他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
荒唐
◎万千同胞魂魄不宁◎
她多美啊。
玫瑰色的残辉中梅生整个人分明就像镀了金似的,死亡、肮脏,哪怕空气里有病气的尘埃也沾不了她身,她的美丝毫不会折损。不知疲倦,不染污秽,她的力量分明可以让河水倒流,区区一个还在啼哭的婴儿,她如果想救有什么没法救的?!
可怜的孩子!
沈寒明心中默念道:“这世间没什么好的,孩子,你刚出生就要死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没有天国,所以你下地狱去吧,在地狱中哪怕成了面目全非的恶鬼,也要将我面前这个事不关己的人给拖到地狱去!”
不仅是她,所有的……包括那山中的人,都拖去地狱吧……
梅生脚下的仍是卑微的尘土,她那双鞋却干净得不像是踩在大地上,在泥土与她那双无比尊贵的脚之间恐怕有一层难以逾越的深涧,由这片沉重大地上所升起的一切情感都不会攀附在她身上,所以此地没有龟裂,地狱中的岩浆没有涌出,怨气深重的魂魄无法伸出利爪将她拖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