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了片刻,顾雨崇把毯子搭在身上,低头看了眼,把陈山润外套拉链拉到顶,再开口,声音哑的听不出调:“逃跑的时候不要开玩笑,我会忍不住和你说话,分心找不到出口。”
陈山润头皮一紧,四周大雾弥漫,树影婆娑,阴气极重。他以前看过不少鬼片,这会心里七上八下,郑重点头,给嘴巴做了个上拉链的动作。
在黑暗里走了一阵,总算见到光亮,顾雨崇走上桥,打通一个电话。
陈山润隐约听出他在和保镖对话,可夜里河边风大,听不清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视线落在顾雨崇身上。
顾雨崇话极少,听了一阵,平静的脸上出现一道裂痕,压低声音道:“对,在西区树丛那边,靠近停车场,你们跟紧些,如果他们身边没有外援,直接绑了关进安全屋,天亮我亲自去审。”
电话那头又说了两句,顾雨崇点头,“嗯,检查相册和聊天记录,最好让小刘再查一下他们的删除记录。暂时不要告诉君越姐,白拾那边有什么动向不要打电话,发邮件给我。”
陈山润听得心头发紧,不自觉地去抓手上的白纱布,少顷,顾雨崇挂断电话,主页壁纸亮了出来。
一张印着自己名字的考卷填满整张屏幕。
陈山润眉梢微挑,下意识道:“还留着啊?”
“什么?”
“我高三的一模卷。”
顾雨崇“嗯”了一声,关了手机,不愿多提。
陈山润猜不透他想什么,视线时不时转向他,顾雨崇浑然未觉,自顾自地往前走,隔着半米距离。
一晃眼走下桥,来到满是涂鸦的商业街,街道两旁开了不少酒吧,路灯很亮,不少老外端着啤酒在门口闲聊。
走近了,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烟味。
顾雨崇屏住呼吸,梦魇里出现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他停下脚步,回头牵起陈山润的手,掌心紧紧相贴。
陈山润眯起眼,还未开口,顾雨崇像在掩饰什么般,先道:“这条老街没什么变化,地上的口香糖印子三十年前就有了。”
陈山润低头,沥青路上布满大小不一的白点,他这话什么意思,街上这么多朋克的涂鸦,招牌,为什么非要提口香糖?脑袋里的问题像街边的风一样打着旋,他沉吟一瞬,道:“你怎么知道这条没变化?三十年前你又没出生。”
“我爸死前说的。”顾雨崇声音很轻,望着涂鸦。
陈山润满脸诧异,“啊?这会怎么又跳到你爸那边去了,你妈妈今晚放火我还没搞明白。”
他跳到顾雨崇面前,路灯下,四目相对,眼底倒映着彼此的影子。
陈山润仰着头,继续道:“还有,之前一直没机会说,你下次说正事前能不能来个铺垫,给我这个大病初愈脑子慢半拍的人一点时间,前面好几次我都差点没跟上你节奏。”
孤灯(1)
对视片刻,顾雨崇别过脸,不说话。
陈山润眸色微沉,抓住他的肩,试图对视,可下一秒顾雨崇挥开他的手,转身走到涂鸦墙下,抽起烟。
白烟缓缓升起,陈山润手顿在半空,彻底傻眼,顾雨崇怎么回事,上一秒还好好的,怎么下一秒就变脸?难道刚才说错话了?不对啊,他说什么,不就是提了个小意见吗?
陈山润两手插进兜,踢了一脚地上的瓶盖,心里堵得慌,怎么来了伦敦,越发看不懂顾雨崇了。
墙下的路灯坏了,黑暗笼罩整个视线。
顾雨崇左手夹着烟,右手摸出镇定片,悄然吞下,今天药量已经超标了,可他头痛欲裂,快要看不清陈山润的脸了。
一支烟燃到尽头,对面酒吧爆发出一阵欢笑,陈山润朝人群望了眼,又默默垂下视线。
他想往顾雨崇那边走,可又迈不开步子,明明是顾雨崇先走远的,为什么还要贴着脸去追他。
带着烟酒气的冷风吹来,陈山润吸了吸鼻子,鼻尖泛起一阵酸楚,可如果不找顾雨崇心里又难受,这么大的一个伦敦,他只有顾雨崇了。
迎面走来几个勾肩搭背的青年,陈山润稍稍避开,望了眼顾雨崇的方向,巨大的乌龟涂鸦下站着一个人影,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手里忽明忽暗的烟头。
喉间涌上一阵莫名的酸楚。
手术之后,世界天翻地覆,陈山润一直没跟上时代变化,有时梦里还会回到十一年前,背着包,骑着车,去追那年没赶上的高考。
他努力眨了眨眼,想把难以名状的酸涩压下去,可十八岁的遗憾就像校门口的梧桐树在心底生根发芽。想起第一次做完化疗,顾雨崇说自己要去考驾照,他愣在床头,半天开不了口,恍惚想想,对顾雨崇记忆竟然还停留在高三一模前。
须臾,街对面又传来一阵惊呼,夸张的叫喊声此消彼长,陈山润低下头,盯着被自己踢远的瓶盖,眼神说不上来的落寞,缓缓朝涂鸦墙走去。
两人隔着一盏路灯的距离,陈山润眯眼打量,墙上的涂鸦放大了不少,乌龟背上画着一串四角星,夜色深处,星星颜色看不太清,陈山润眼神沉了沉,总觉得这几颗星星之前在哪里见过。
究竟在哪见过?陈山润想了想,大脑空白,心脏开始痛起来,他按了按胸口,把星星抛到一边,朝下看去,乌龟张着血盆大口,似乎要将墙下的人吞没。
“喀嚓”顾雨崇又点燃一支烟,烟味飘在空中,陈山润凝了凝眉,集中注意力盯着角落。
灰扑扑的阴影里还藏着一面全身镜,镜面碎得不成样子,倒映着自己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