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这般仁义善心的官人已经不多了。
众人议论纷纷,有夸赞敬佩江二爷的,也有对叶家小儿指指点点的。
叶秋水懵懂无知,听不懂江二爷那些“君子”,“也啊乎的”的话是什么,但可以看得出,自从他出现,周围的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便不一样了。
她有些无助,明亮的眼睛里露出茫然与惶恐。
桃子分发完,江二爷在恭维声中乘车离去,叶秋水抱着桃子,听到有人喊她,“水丫头,你居然是个贼,还偷到江主簿家中去了,幸亏江主簿宽宏大量,不同你这个贼计较,还请大夫给你看伤,送你东西,换作我啊,早就将你打断腿,送去官府了!”
众人七嘴八舌,看着叶秋水取笑。
他们用的是曲州土话,叶秋水又从小生活在北坊,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她脸上显露出窘迫,没有理会那些人的话,抱着桃子闷头跑进家中。
铜铃声穿过坊市,江二爷听着一声又一声的恭维声,摆了摆手,脸上是平淡随和的笑容,众人心想,江主簿果真如传说中所言,平易近人,温善正直。
回到家中,刚下车,江二爷便吩咐仆人端来一盆水,仔细净手。
另一处院子,宋氏正低头和婆子们一起打牌九。
听到丫鬟说起今早的事,宋氏冷笑,“伪君子,瞧见他那装模作样的笑脸就犯恶心,装什么装。”
省城的考试结束后,江家主宅派人来问,原来是老夫人想念孙儿,要接江泠过去住几日。
老太爷与老夫人子女众多,尤其疼爱孙辈,前几年江泠随父母待在姑苏时,族中便时常差人过来探望,如今搬回曲州,祖父母更是隔三差五便要江泠回身边居住。
江泠敬爱长辈,省城的考试结束后去两位老人家膝前孝敬了几日,等再回到家中时,已是小半月之后了。
宋氏早早安排人在门前等着,马车刚一入巷,立刻有人迎上前,二夫人身边的刘妈妈笑着说:“三郎回来了,夫人在里间等着呢,先将外衣换下,净一净手,饭已经备好了。”
江泠脱下外衫,低头洗手。
宋氏上前,扶着他的肩膀上下打量,问:“怎么去了这么多日,那边可有人欺负你?”
宋氏是大家族嫁过来的女儿,就是下嫁,那也是江家攀不上的贵妇人,自视清高,只与官员女眷往来,一向觉得江家组惹市侩,圆滑,总担心弱不禁风的江泠与他们一起会被欺负。
“没有。”
江泠说:“祖母的身体不比往年了,母亲,过段时日我还想去看望她。”
宋氏神色寡然,“随你,先吃饭吧。”
宋氏拉着他入席,絮絮叨叨,“你前几日叫人回来传信,说想吃羊肉包子,料到你今日回家,厨房早早就备着了,三郎,你怎么会突然想吃这个,你以前从来不吃膻腥的东西。”
江泠目光微动,神情如常,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突然就想吃了。”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席间筷子却一次没往那个方向伸过。
这段时间江二爷基本没有回过家,只说公务繁忙,用膳时只有母子二人。
吃着吃着,宋氏随口道:“对了三郎,忘了同你说,你的院子搬到南边了,你以后就在那里读书,远离北坊,没人打扰,清静。”
江泠怔了一下,“为什么搬走?”
“你不知道,你的院子进贼了!”宋氏秀眉一拧,“桃树上的果子被偷去大半,这倒不要紧,若是贼人闯进你住的地方,伤了你就不得了了,以防万一,你搬去朝南的屋子住。”
江泠神色顿了顿,“贼?”
“是啊。”宋氏一边不停给他夹菜,一边说:“是北坊的孩子,又脏又臭,乞儿似的,其实她也没偷什么,只是摘了几个桃子,但谁知道日后还会发生什么,这院墙连孩子都防不住,自然也防不住歹人,前几日已经叫人加高了。”
江泠呆了一瞬,确认宋氏口中说的就是叶秋水,但她不可能再偷东西。
他道:“我已经习惯那间院子,我不想搬。”
“你不用担心,南边的屋子一切陈设与你从前住的那间一样,甚至更亮堂,适合你读书,你的东西已经全部搬过去了,书也给你收拾好了。”
江泠张口,还要再说什么,宋氏便抬起手,制止住他的话语,“好了,就这样,你搬过去就是了。”
宋氏和江二爷性格虽然截然不同,一个跋扈,一个温和,但对于江泠,他们都足够强势,说一不二,不容反驳。
儿子是他们最得意的作品,只能由他们来打造装饰。
江泠深知父母的脾气,因此不再试图抵抗,“之后那个贼怎么样了?”
“自然是赶回家了,小小年纪,还是个姑娘家呢。”
江泠缓慢地扒拉着碗里的东西,“你们……小贼被打了吗?”
“没有,听言吉他们说,她自己吓得从树上摔下,没人打她。”
宋氏眼底轻蔑,“得亏是个小孩,若是大人,非打断腿,让他不敢再擅闯江宅,真是无法无天。”
江泠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宋氏告诉他,“没爹娘教就会这样,一个姑娘,要是再大一点被旁人知道,不知道要传出什么样的话。”
江泠没有回应,他已吃不下饭。
用完膳,江泠让下人帮他将桌上的羊肉包子用油纸包起,他告诉宋氏,他要带回院子留着夜里看书时饿了吃。
当江泠表达过自己不想搬走的意愿,但遭到拒绝后就再也没有提起时,宋氏对此很满意,她是雍容华贵,养尊处优的名门妇人,她理当拥有一个超过所有人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