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恩的病患新旧交替,被拒入门的则下山归家,再加上求学的后辈络绎不绝,因而跟在葛神医身边人,杨书玉也就识得哑姑。
然而这位少年医侍,前后好几次地进出偏厅,他又与哑姑甚是熟络,杨书玉总觉得他的身份不简单。
少年自有风流气韵,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恭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去学医的斯文书生,更不像是落魄到要靠打杂来还恩的病患。
那医侍少年将端来的吃食交给周顺和秦初平,一边帮忙将吃食分发给同行上山的伙计护院们,一边道:“山上清苦,厨房只能弄些煎饼子和野咸菜充饥,还请各位不要嫌弃。”
察觉到杨书玉投来的目光,他颇为歉意道:“抱歉,在下忘了自报家门。”
“在下润晚,特来江陵寻葛神医求学医理,还请多多指教。”
他拱手朝廊下众人行礼,并没有因主仆之分,而区别对待正在卷着大饼吃的伙计护院,同样有理有节地行拱手礼问好。“我初来乍到,被葛老分配在药房听候差遣。”
杨书玉微微仰头与他对上视线,略微不安地问:“所以你几次进出偏厅,是进去送药的?我爹他……”
润晚点点头,稍作纠结后才斟酌着开口:“葛老正在全力医治杨老爷,那伤口处理起来虽颇为棘手,但葛老也并非束手无策。”
哑姑蹲在杨书玉面前,不断用手势打吃饭的动作,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天真得像是不知杨书玉正面临着可能会失去至亲的现状,催促着她赶紧动勺喝汤。
“哑姑,灶上还煨有其他药膳吗?也给里面的……”她回头意指厅内的高时明,却猝不及防地与他锐利无波的视线撞上。
那道视线深邃而犀利,藏着无数算计,也不知落在杨书玉身上多久了。
“也好给堂内的高公子呈一碗。”她怯怯地低下头,生硬地避开那道视线。
高时明带她以最快的速度上山,她心中怨怼归怨怼,却不想欠他人情,便想着在这些小事上表示一下。
其他的,便不能再多了。
杨书玉在心中如是告诫自己,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勺子喝着罐中的药膳。
哑姑得了她的授意,欢欢喜喜地跑去后厨。被扔下的润晚似是放心不下她,三番两次抬头去看哑姑离开的方向,后来干脆借着收拾空碗空篮的由头,前后脚便跟了过去。
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哑姑天真懵懂是真,而润晚看哑姑的眼神着实不算清白。杨书玉对此再熟悉不过,润晚那模样像极了林自初以往围着她转时的模样。
其心有几分真假,杨书玉不由得要暗自考量一番。她识人不清所咽下的苦果,不想让哑姑也赴她后尘,被迫品偿一遍。
吱呀——
偏厅的房门突然被人打开,氤氲半日而不散的药香青烟作势朝外铺散开来,吸引力所有人的注意力。
杨书玉将膝盖上瓦罐放在脚步,望着神色疲惫的葛神医缓缓起身。她什么也不敢问,怕听到不想听的消息。
葛神医敛眸朝她点头,廊下众人不禁呼出一口浊气,总算把高悬着的心揣回肚子里。
“将伯安移到后院安置吧,今夜我会亲自守着他退热。”
重伤失血的病患,发起高热勉强算是个好兆头,这说明他的身体正在同病魔缠斗。医家最怕的是失血后,伤患发冷发颤,那便真是到了大罗神仙难救的地步。
杨书玉稍安,终于绽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来。可那双明媚的眼睛却不争气地盛满泪水,而她却死犟着不肯落泪,让人见而怜之。
周顺和秦初平带着人去转移杨伯安到后院,杨书玉帮不上忙也要跟在左右仔细守着。这时葛神医便得了空闲,勉强能和高时明在药堂小声地攀谈几句。
杨书玉跟在队伍后面离开药堂,偷偷倚门回头看了一眼,却和高时明的视线撞得正着。
他竟还是光明正大地打量杨书玉的一举一动,根本没有要掩饰的意思,吓得杨书玉慌乱地小跑着追上队伍。
匆忙一瞥,她瞧葛神医和高时明相处的氛围,他们先前虽然有争吵,但当是熟络的。
甚至她觉得,他们两人是那种就算有争吵也不会挂怀的密切关系。可高时明的身份是黎国当政的铁腕摄政王,那葛神医又该是何等不凡的身份呢?
心中存有这个疑问,在安置好杨伯安后,杨书玉并没有回哑姑为她准备的客房休息。
月朗星稀,思绪万千的杨书玉,仰头望天倚坐在廊檐的槛栏上,她的脚边是开得正盛的月见草,阵阵幽香随夜风而起,沁人心脾。
“原来女娘在这儿。”
谢建章踏月而来,一身长衫古朴清雅,城外的落魄潦倒模样难再寻出痕迹。
“我该怎么称呼你?”杨书玉循声看见来人是他,登时就警惕起来。
她正身端坐好,神色冷漠而疏离,哪还有城外同谢建章初遇时的亲切感?
谢建章则十分坦然,似是能号令轻骑镇压暴民的人不是他,伪装难民欺瞒杨书玉的人也不是他。
“谢某无官无职,若女娘礼敬我一分,可称呼我一声建章。”
他直视杨书玉戒备的目光,款步走到台阶下才肯停下,两人被成丛簇拥在一起的月见草花带隔绝开。
“谢公子,你来独峰是来寻我的?”亲疏有别,杨书玉选了另一个更为客套的称呼。
“是也非也。”谢建章言笑晏晏,温顺而顽劣,“我只是想当面追问女娘一句,那日在城外同建章讲的话还作不作数?”
城外施粥那日,两人因缘际遇,杨书玉当他是落魄潦倒,无处安身的才子书生,便问他愿不愿来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