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烟抿唇,“你在说谎。”
“说谎,我有什么谎好说,我就是——”话说到一半,乐桃却顿住,因为周玉烟踉跄地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的袖子,朝上一拉。
乐桃的手臂上遍布着丛生的鞭痕,鞭痕太过,还没恢复好,就有新的覆在上头,因而新旧伤痕叠加,每一条鞭痕看上去都像两指粗的蜈蚣,张牙舞爪地在她纤弱的身体上霸占领地。
乐桃脸色一白,拍开周玉烟的手,厉声质问道:“你做什么?”
周玉烟神色淡淡,问道:“这些是你练鞭子练出来的伤口?”
乐桃点头说:“是。”
周玉烟:“我练剑这些时日,从未让剑打到身上,可你这软鞭倒是奇特,鞭鞭都像是朝着自己来的了,你嘴上说是练出来的伤口,可我瞧着,怎么是人用力打上去的。”
乐桃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这宗内练鞭的弟子只我一个,不是我自己,还能是谁?”
周玉烟:“练鞭的弟子是只你一个,但长老呢?”
乐桃握紧拳。
周玉烟心下了然,说道:“这鞭痕是你父亲留下的吧。”
“是!是我父亲打的!你满意了!”乐闻年不爱她的事实被这么直接点出,乐桃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没剩下,她干脆承认道:“所以我嫉恨他,借此机会向他复仇,怎么,不行吗?”
周玉烟又问道:“那杨意情呢,她哪里对不起你了吗?”
这话问得乐桃一愣,她蓦地转过身去,含糊道:“谁让她跟你走得那么近,她活该!”
杨意情都变成那样了,乐桃居然连半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周玉烟心中有气,语气里救带着责怪:“你为什么总要以最坏的心思去想别人,杨意情与你做朋友这些年的情分难道都是假的吗?你与她朝夕相处的回忆,难道都不作数了吗?”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信函,扔到乐桃脚边,“你费尽心机,就为了抢夺秘境试炼的机会,可你有没有想过,从一开始,方曲箬根本就没想抢你的,这是她写给于天水的密函,你自己看!”
这封信,是很久之前方曲箬拿来问她的,当时方曲箬才入于天水门下,紧张到怕写错字,特地拿来给周玉烟过目,周玉烟看过后说没问题,她才照样又誊写一份。
乐桃只看了一眼那纸张,便收回视线,低声道:“我不信,你骗人。”
周玉烟觉得乐桃简直冥顽不灵,“事到如今,我有什么好骗你,你还有哪里值得我骗!”
她特地来见乐桃,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你站住。”乐桃喊住她。
周玉烟回头,本以为会看到乐桃气急败坏,可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乐桃泪流满面的样子,于是那些原本要说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儿。
乐桃哭得很狼狈,没有半点往日的骄傲,她只像个疯子一样大喊着:“周玉烟,你以为谁都有你那样好的家世吗,你以为谁都能在爱护里骄纵着长大吗!我不是,我娘也不是!”
“我娘只是我爹的侍女,就算生下我,也不过就是被抬成个姨娘,她无权无势,只能任府里的大太太欺,若不是我有点修真的天赋,我娘早死了!”
“你以为我不想做好人吗?这天底下有谁不想做好人?可是我”乐桃指着自己,哽咽地说:“我有得选吗?我只有讨了我爹的欢心,才能让我娘有那么一丝喘息的机会。”
“乐桃、乐桃,”她说着大笑起来,“我还不如叫乐讨。”
“周玉烟,你知道吗,我爹眼里从未有过我这个女儿,他只是把我当成利用的工具而已,要是我不行,下头那么多的弟弟妹妹,随时准备把我和我娘一起吃了。”
乐桃用含着泪的眼睛,看向周玉烟:“你说,我有得选吗?”
周玉烟:“你没有对杨意情动手,是不是?”
乐桃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她瘦削的脸颊落下,“是。”
原来那天她的伤心,不是演戏,而是真的。周玉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去形容现在的心情,她觉得难受,好难受,难受到气都有些喘不匀。
乐桃再次睁眼时,眼底的疯狂已经褪去很多,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她问着:“周玉烟,你知道我以前的梦想是什么吗?”
周玉烟:“什么?”
“我第一个梦想是希望我娘长命百岁。”
“第二个梦想,是想成为救世立名的女侠,遨游天地,看遍万水千山。”
“你猜后来怎么样?”
周玉烟:“怎么样?”
乐桃虽然在笑,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
“后来啊我娘死了。”
卖身。
“这件事本来我爹不打算告诉我的,是邓空名,”乐桃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他下山之前为了报复我爹,特地把我娘的死讯告诉我。我当时生气地去找我爹,可是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没用的东西,早就该死了才对’。”
“从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原来在我爹心里,我跟我娘根本什么都不是,死一个侍女而已,哪里值得他伤心流泪。自然了,我这个侍女生的孩子,也是低贱万分的,玷污他的血统不说,居然还敢不知分寸地质问,所以我抢在他不要我之前,先不要他了。”
乐桃扬着唇,似乎想笑,可她却笑得一副要哭的模样,“周玉烟,你记住,不是乐闻年不要乐桃,是我乐桃,不要这个爹了,他不配做我爹,他不配!”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你肯定觉得我是个疯子吧?但是所做的一切,我不后悔,我从来都不后悔!为了我娘,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