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枝条落在背上,又添一道长长的血痕,“真是一家子的贱种!”
“闭嘴,你们俩。”正面前的老人制止了他们的暴行,抬起凌启的下巴给他灌了一小碗的浑水。那水有一部分呛到了鼻腔里,但好歹安抚了干涸的喉咙,凌启虚弱地咳着,警惕看向老者。
“启。”那老人眼神苍凉,“你是黍族五代以来唯一一个返祖血脉,算我求你了。”
右侧始终沉默着的女人突兀地哭出声来,众人齐齐转头去看,便见她冲上来推开老者,重重跪在凌启受罚的台子上。
她颤抖着扶住摇摇欲坠的凌启,泪流了满脸:“启,是黍族全族对不起你,是我们太急了。可我不愿意再这么看你折磨了,我和你说实话,你的阿母阿弟并没有死,他们在六洞,和其他生病的族人在一起,他们都生病了。你的阿父也不是被黍族残杀的,他想冒险上地面去为族人们寻药,结果……有去无回。”
“百年前先祖被地面上的大族驱逐至此,从此黍族代代只能生活在地底,缺衣少食,体质渐弱,人口凋零。启,你也是我们的一份子,你知道族人的困难,族之存亡都在你一人身上,他们太着急,才会亲人骗你威胁你,才会对你用刑。”
“你就服个软好不好?服个软好不好?病倒的人越来越多,六洞已经快挤不下了,再这样下去……启,只要你保住黍族,让黍族的后代能重新回到地上,日后你来寻我们复仇也可以,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女人的泪大滴大滴地掉在泥地里,哭到情动处,她侧头抹泪,凌启才发现她眉尾的弧度像极了自己的母亲。
他看了好久。
才微微张嘴,虚弱地贴近妇人的耳边:“好,我会去。”
其实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从一处地底挪到另一处地底罢了。
身上的锁链被尽数解开,洗净了干涸的血污,穿上全族最体面的衣服。通过启的眼睛,凌启看到了黍族几代人在地底挖出来的洞室与洞道,看到了六洞里躺倒一片的族人,临行前,他对那爱哭的女人鞠了躬:“无论如何,尽全族之力保我阿母阿弟平安。”
那女人郑重其事地点头应下。
于是凌启孤身投入黑暗,顺着黍族十几代的族人挖出来的长长洞道,攀爬到更深的地底,跳入邑的洞穴。
在黍族语中,“邑”所代表的意思是创世神的化身,数百年前先祖曾偷得卦象,黍族得邑,挖其核晶,驯其龙体,便能重回地面,坐拥天下。
而唯一能够近邑之身的,只有觉醒了黍族引灵体质,能与万灵缔结血契的后代。黍族式微,在找到邑龙沉睡之处后足足等了五代,才等到启的觉醒。
全黍族的命数,系在启一人身上。
凌启握紧了掌中的刀片,深吸一口气,再张开时,疯狂溢出的血已经糊了满手。
他颤抖着,将手心贴上暗中的黑影。
血液沸腾,伤口再生。
长长的龙吟夺取他的五感,眼前灰黑交替闪过,再睁眼,他已经被长尾卷到邑的眼前。
他听懂了邑的语言。
邑在笑:“哪来的小东西?你血中的毒倒是特殊,不过对付我可没用。”
天地旋转,色彩崩塌。
又一次在黑暗中缓慢苏醒,凌启睁开眼,面前依旧是灰黄石壁,光线昏暗,不知混乱的是时空还是灵魂。
“感觉还好吗?”是一道低厚的男声,恍惚是很熟悉的音色。背后走动的人在石壁上映出高大的影,凌启看到他逐步接近,直至将自己笼入其中,须臾间,额上便覆上了一只手。
“可以再休息一会儿,没事,我们已经离开铭正了”。那手冰冷的温度也是熟悉的,替他驱逐了几分混沌与迷茫,“太早接触甲刃是会难受些,这几天应该会还会有余效,忍一忍,不是什么坏事。”
甲刃……甲刃……
反应了好一会儿,凌启才迟钝地从刚才的梦中抽回自己的意识,回到现实。他推开额上的手,吃力翻身将自己变为平躺的姿势,眯着眼睛聚焦视线,细细辨认坐在自己身边的人。
威利,或者说是——邑。平整的脸上浮现出异纹,是与威利截然不同的神色,那双金眸比上次见面更亮了一点,大抵是力量有所恢复的象征。
“邑。”他沙哑着唤了一声。
“嗯,阿启。”
“我想回家。我现在不想呆在这里。”
“但你现在只能呆在地底,呆在我身边。”
凌启闭上眼睛,疲惫不堪:“非要这样吗?”
他软绵绵地垂着手脚,任由邑将自己从睡袋上抱起,珠宝似的笼到腿上臂间。邑随手关掉手电筒的光源,他便也顺势将脸靠到邑的肩膀上,仿佛依偎,亲密无间。
“讨厌我了吗?”邑问。
“差不多。”凌启只是叹气,“是你有意让他们提前察觉失窃,逼我不得不将甲刃转移给你;是你有意拖延时间,让我撑不到离开大厦,只能被你带着走。”
“那是为了你好,甲刃与核晶不同,你承受不住甲刃的攻击力量入侵。”
凌启便泄了最后一口气,生出些自暴自弃的平静来。
沉默数分钟,又忽然轻轻道:“我和你说过的,我讨厌地底。”
“嗯,我知道。”邑难得耐心地亲亲他的眼尾,尝到极淡的湿润:“阿启乖,且忍一忍。这几天你还会想起一些东西,只有在我真身附近,我才能保你万无一失。”
第40章
甲刃不是刃,而是甲,原是邑左后肢的一枚尖甲,通体黑玉质地,形似刀刃,凉而不冰。这些年虽因种种原因流落人间,被人为地进行了加工与雕琢、也没有得到很好的保存,但终究不是俗物,甫一回到邑的手上,便像是蒙尘珍珠般瞬间褪去了尘埃,焕发出它本该由的生命力来。
邑取下甲刃上镶嵌着的珠钻,将那拦腰一段裂痕展示到凌启眼前:“是他们没保存好,封存的力量溢出了些,才会对你造成那么大影响。”
凌启不甚感兴趣地看了一眼。他坐在洞道最里侧,离邑最远的一个角落里,神情恹恹的:“用不着解释。你不是说不是什么坏事吗。”
邑眉头一皱,便莫名其妙露出阴恼的神色来:“但你因此疏远我,就不算是好事了。”
本来也从未亲近过。凌启心中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