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有聊了些什么吗?在地底的时候。”
“什么都没有。”
“没有啊。”威利喃喃自语。他的态度有些怪异,但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又看了凌启一眼,忽然叹了口气,脸上就又变回那副礼貌谦逊平和的模样,像极了面具。
“没有就好,可能是我错乱了,抱歉。你好好休息吧。”
凌启点头,没有再开口,看着对方回到另一个床位,身体被护栏挡在视野之外。
他忽然有些说不出来的怅然。
第18章
学校把这次事故大事化小地定为教学事故,压下了外界的大肆报道,不过私底下还是补偿似的给凌启与威利拨了大笔慰问款,并坚持让两人在医院多待了许多天。
凌启对此倒没有什么所谓,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大碍,心里也清楚这件事的的确确与学校无关,索性就安心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好在住院的日子不算太难熬,除开各路慰问代表外,同门们日日都换着班来探病,就连江教授也来过几趟,探病时间内病房里总是有人的,最大程度避免了他与威利单独相处。
——是的,来探病的几乎都是学校的人,并未见到威利任何亲属。
凌启就不说了,自多年前父母失联后,他就与孤儿无异,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漂泊无定的一叶浮萍,哪还有什么家人可言。他只是惊讶于威利竟然也没有。
虽然对方从不提及,但威利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教养与气质,很难不让人相信他拥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以前也不知道听谁背地里嚼过舌根,说这位神秘混血小队长的父母定居国外,只有他孤身一人在大陆求学,当年交往的时候凌启生怕提及父母这一话题,倒也信了这个说法,从来不亲口问过,但在经过地底一遭后,这种确信开始摇摇欲坠,甚至一度崩塌。
哪怕只有很小一部分,但如果是普通人类的肉体,真的可以承载‘邑’的力量吗?
这样一个非我族类的“人”,有可能会像真正的人类一样出生、成长的吗?
未必。
凌启越想越心惊。
他会在每个万籁俱寂的夜里惊慌失措、难以入眠,忍不住地一遍遍回想地底见到的每一帧画面,又扒开记忆,逼自己回顾曾经那段恋爱的每一个细节。被子上的消毒水味道让他产生了一种现实与幻想相互冲撞的眩晕感,就像是一大团被打乱的数据在脑海中喧嚣起义,无法平息,却也理不出任何头绪。
他连自己都不太认识了,不知道自己在惶惶什么、迷茫什么,心里又总是强烈地在渴望着什么。
常常带着执念入梦,威利或阴冷或温和的两张脸在梦中交织重叠,叫人心惊。偏偏身体对“那个威利”触碰的温度记得无比清晰,凌启时常到后半夜忽然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了过去,额头一片汗珠,胯间湿热难堪。
说不上想不想、该不该,凌启心中更多的是沉甸甸的迷茫,不知该道与谁听。
清玥……清玥并不勤来,只是随着其他同门来两次。凌启试图从她身上看出什么异常,沉着心观察了好久,却只是见她一如既往的活泼外放。避开别人用只有彼此明白的方式试探了一番,可清玥只是睁着疑惑的眼睛看他,似乎一点都不知道属于自己曾经与凌启分享了什么秘密,不知道那13号洞穴下埋着什么东西。
地底白骨出现过的所有痕迹都消失不见了,只有凌启独自抱着记忆,痛苦且清晰地挣扎。
出院的前一夜,值班护士破例默许几个同门待到很晚,等到散场、两人都洗漱完毕躺回病床,已经快到夜里十二点了。大概是兴奋或者其他什么,凌启心里躁动不安,莫名不舒服,自己盯着天花板躺了会,忽然破天荒地开了口:
“你背上的伤口留疤了吗?”
很是突兀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是那天之后凌启第一次主动搭话。威利翻身的动作都顿了顿,显然是意料之外,不过只是几秒便很快反应了过来。
“大概留了一点。”他语气如常地点头,“不是很深的伤口,被救援队找到的时候已经结痂,现在完全愈合了。”
凌启没有看他,只是语气冷淡地点了点头:“哦。”
话题突兀地开始,又突兀地结束。过了一会儿,他又无厘头地换了个话题:“大学租的那个公寓间,后来怎么样了?”
公寓间……是他们当初在校外合租的小房子,没记错的话,当初的合同还有一年半的租期。
威利这次答得很是自然:“到期后就退租了。”
“那里面的东西呢?”
“记不太清了,大概有的丢了,有的我留着。”
有布料摩擦的声音,似乎是威利坐了起来。他没有再详细地说下去,足足停了有好几分钟,才犹豫道:“……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是当中有你需要的东西吗?”
凌启无声地点点头。
他比谁都明白,在分手几年后向前任问起旧物件是种多么怪异的行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只是忽然迫切的想问起从前,寻一寻是不是有某些被他遗漏的信息。
凌启声音轻轻的:
“有,我当时有东西没带走。”
嘴巴不受控制地胡编乱造,明明没有。
“如果你留着的话,能不能还给我?”
不是的,他不想向前任讨要什么东西。
“是我的项链盒子,一个绒布丝底的灰色盒子,大概有半个巴掌大,盒盖上是烫印工艺的邑图腾……你应该见过的。”
啊,是了,是有这么一个盒子。
盒子上的图腾是‘邑’吗?脑海里没有任何印象,脱口而出的话却是斩钉截铁。
“那个对我很重要,我想要回来,你能不能,把它还给我?”
凌启说话的时候,视线始终都放在空气中的一个点,就像在发呆,声音很是飘浮。
威利这一回沉默了更久,久到凌启眼睛都开始发酸,才缓声答应了一声“好”。他穿上拖鞋走到凌启面前,面上竟然还是笑着的,一如既往的惹人厌烦,手里拿着手机,温和有礼地对上凌启重新聚焦的目光:“可以再描述一遍吗?我记下来,回去后好好找找。但不一定在,如果当初有收拾到项链的话,我不应该完全没有印象……”
“没有项链。”凌启摇头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