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说废话,这都是恁自找的,这会儿不乐意可太迟嘞!”话音刚落,毛子便迫不及待地俯身去解她脚踝和膝盖的绳索,元宵则开始清理旁边大箱子顶端的杂物,看起来是想腾出个合适的好位置,毕竟硬邦邦的椅子怎么着也不方便办正事。她左脚和椅腿之间绑的很紧,紧绷的石棉绳就连匕首都割不断,毛子只能煞费苦心地用手去解那一个又一个打死的绳结,望着对方那副焦头烂额的狼狈相,她不知为何突然想笑,“唉,我都有点忍不住想可怜你俩了,自己瞧瞧,就这副德行,还怨得了别人看不起你们吗?”
“可怜我们?哈哈,小姐恁还是多关心下自己吧,到时候可有你好哭的呢!”那壁厢忙完自己事情的元宵呵呵冷笑着走到她跟前,径直伸出了粗糙的脏爪子,似乎是想要去抚弄她白皙娇嫩的脸颊,“多好看的一张小脸啊,啧啧,就是不知道哭起来又会是什么样,梨花带雨的想必会更显楚楚可怜吧,俺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给开苞的时候,妮子你那副屈辱至极却又忍不住带着哭腔尖叫的模样了,哈哈哈哈……”
侵犯近在眼前,她却压根懒得再出言喝止,毕竟在手脚被缚、无力抵抗的情况下,最直接且有效的反击措施就只剩下了——猛地张嘴,用尽全身气力咬向对方的手背。
“嗷——”全无防备之下,元宵疼得眼珠子都差点当场蹦出来了,拼命挣扎着想要将爪子抽出,而她却咬得极狠极紧,所有牙齿深深齐根嵌入,仿佛不连皮带肉撕扯下来一口誓不罢休。旁边正解着绳结的毛子见状也是大吃一惊,随即抢上前来伸手去掰她的嘴,眼见不成又连忙改用拇指与食指从两侧猛掐她的脸颊,还不忘厉声恐吓道:“疯了吗狼崽子?赶紧松嘴放开他,不然可别怪俺不客气了!”
松嘴?做梦!她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努着劲把牙口锁得更死了,澄澈眼眸中的决绝之意愈发强烈,心底更是打定了主意决不妥协,任凭唇齿逐渐被鲜血的腥臭味完全淹没,直沿着嘴角滴答而下。两只班达尔就这么好似无头苍蝇般围着她团团转,手忙脚乱间将周围杂物踢得东倒西歪,一时间乒乒乓乓狼藉遍地,在车厢内共同演奏成一片混乱噪音的狂想曲。
到底还是客观存在力量差距,在历经不知多长时间的纠缠后,元宵总算是勉强将手挣脱了出来,怒不可遏的毛子随即朝她抡起拳头,其力道之大,竟将她连带着椅子一并掀翻在地,飞扬而起的灰尘登时笼罩全场,隐约可听见痛苦的闷哼声不时传出。她只觉自己险些当场昏厥过去,脑袋里仿佛有无数只蜜蜂胡乱嗡嗡,遭受过猛掐的下颌几乎脱臼,脸上更是火辣辣的有如灼烧,嘴唇也被打破了,自己的血正连带着元宵的血一并倒灌进气管;地面上散乱的杂物也磕得肘关节与侧腰好生疼痛,她想要翻个身,但绳索依旧将她的上半身与左腿桎梏在座椅上,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恁……恁居然敢咬我?真是不知死活!”却见元宵五官好似被无形的大手胡乱拧成了一团,鲜血淋漓的右手伤口几可见骨,显是被咬得不轻,“啊米诺斯,疼死俺了!狼崽子给俺等着,马上就让恁好看!”
“呵呵,自讨苦吃的倒霉蛋,活该。”她缓缓将淤塞在喉咙里的血块吐在身旁的地面上,嘴角却仍旧挂着一抹摸不透的冷笑,“有什么本事尽管都冲我使来吧,要不要我们这里再打个赌——等一切都结束了,到底会是谁笑到最后呢?”波澜不惊的瞳孔深处,清晰可见她如寒星般闪烁的荣耀,骄傲、冰冷,不容侵犯。
“好啊,既然恁这么说,俺们可就不惯着你嘞!”毛子应声抽出腰间的匕首,眼中喷薄而出的怒火仿佛是要将她一口吞掉,“乱咬是吧?嘴硬是吧?那就提前先给恁舌头割了,看恁还能不能接着嚣张!”言罢,他以左手揪住她的头发径直朝后扯,迫使她仰头露出面部后便即将刀口塞向口腔,舌苔冰冷的触感令浑身不自觉颤抖,可她在吃痛之下竟依然全无畏惧,仍旧以孤傲的神情倔强回视对方,好似在沉默中爆发的无字宣誓掷地有声。
——纵使你使尽淫威手段,我也绝不俯就屈弯。
于是下一秒,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再次响彻这间狭小的车厢,就连墙壁间积攒的灰尘都被震得簌簌而落,这本该是意料之外的反馈,然而毛子却立刻变了脸色——不对啊,他可还没动手呢,这动静分明来自身后的元宵!
只可惜他反应的实在太慢了,身子刚转了一半,横扫而来的剑刃便已干脆利落地划开了他的喉咙,毛子只觉呼吸顿时通畅了许多,身子却也跟着失去了控制,就此头重脚轻地仰面倒下,仅留下侧翻在地上的脑袋仍旧兀自将眼珠转个不停,仍旧难以掩饰神情中最后凝聚着的惊诧与不解。
车厢的大门敞开,眼前的视野不知何时已然挤满了十来个入侵者,皆身着统一制式的土黄色皮甲、斗篷与兜帽,根据他们耸立着的尖利双耳倒也不难判断其真实身份,而与他一道身首异处的元宵也正躺在灰狼们的脚边,老搭档圆瞪着的双目显是同样难以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唉,千钧一发,总算是让我们给赶上了。”为首的那只年轻公狼长长舒了口气,在用元宵身上的衣物抹净剑尖血渍后,他随即带领部下一齐单膝跪地,朗声道:“我等救驾来迟,还望女王陛下责罚!”
“无妨,免礼平身吧。”
毛子用尽最后的气力将视线偏转向另一侧,赫然发现小狼女在回复来者们致意的同时竟还一直盯着自己,尽管依旧维持着和椅子绑在一起倾倒的现状,可她神情中的那副凉薄与轻蔑却始终如初,甚至依稀可见些许难能可贵的怜惜,并且和物理意义上的绝对海拔高度无关,她这一次确实是以胜利者的姿态俯瞰着眼前的班达尔。
“瞧瞧,不是见分晓了么。”她淡然一笑,同时颇为优雅地将重获自由的右腿交叉着搭在了左膝上,“所以这会儿,到底是谁笑到了最后呢?”
“我的天,不是我说,这特么也太刺激了吧?!”
班达罗格,王城宫殿大厅内,彼此互诉经历、分享情报的工作终于暂告一段落。尽管只是个置身事外的旁听者,可在完整听取了这一系列跌宕起伏的遭遇后,心有余悸的天罚仍旧还是忍不住揪了揪自己的心窝,看起来甚至比身为当事者的紫葡萄更显激动,“确实堪称千钧一发啊,我光是大致听一遍梗概都差点吓出心肌梗塞来了,也亏得你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把过程讲全。唉,论起技高人大胆,我们可都比紫姐差远咯!不多说了,下次要再出来打仗,我绝对得先找老漂亮提前报备一份那什么‘速效救心丸’随身揣着,要不然老子这小心脏可真遭不住……”
“哦,老漂亮那边还有这种好东西?都没听他提起过呢,到时候记得替我也要一份吧。”忍俊不禁的紫葡萄捂嘴轻笑,笑声有如莺鸣婉转,“再说了,天罚你也少在这里过分捧杀,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厉害,这么一趟下来要说完全不害怕那当然是假的,要不是有番茄他们兜着底,我连自己都是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更别提帮上你们什么忙了,依我看啊,还是多夸夸他们吧!”
“啊这,确实哈!”
在点头以表认同之后,天罚又接着和紫葡萄一起将视线转向了另一侧——紧挨着王座的密道出口前,十多只新入场的狼武士全都维持着单膝点地、俯首待命的整齐身姿,他们的各式装备搭配与格林等游骑兵大同小异,只是布料色调更显鲜艳,斗篷上除了紫色的帕雅丁蔷薇以外,还额外缝制着蓝底白云的醒目纹章。为首的年轻公狼看起来年龄比狼女王略长,身材修长而纤细,干洁清秀的面容透着与生俱来的矜贵,黑中透红且微微发卷的发丝更是显得随性又不失优雅,迎着剑齿虎和狼女王的目光,公狼从容不迫地拱手回礼道:“陛下过谦了,护驾杀敌是为臣子本职所在,此次失职既已险些酿出大祸,自是诚惶诚恐内疚已极,又何有颜面接受此等赞誉,我等只盼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女王只管吩咐便是,根本无需多言。”
年轻的若尔盖公爵,番茄——不同于格林等早就知根知底的狼伙计,番茄是他剑齿虎此次参与维迦战事后最新结识的,关系自然更谈不上多铁,至多也就是在紫葡萄引荐给自己的时候互相报了名号而已,不过有关这位年轻爵爷的身世,他剑齿虎倒是多有耳闻。
木户堡的若尔盖家族是狼国东部的老牌豪门,同时也是帕雅丁家最重视的政治盟友,地理位置相距不远的这两大家族在狼国过去几百年的纷争中几乎始终维系着共进退的友谊,甚至还曾多次联姻增进情谊,而距离最近的一次就发生在半个世纪以前;身为若尔盖家族的当前话事人,番茄自小便被送到尕玛尔堡接受教育,也因此与当时年幼的紫葡萄培养了不错的感情,按紫葡萄自己的话说,番茄就是她的半个兄长,尽管他早在四年多前便已重返木户堡继承爵位,可随着少狼主在雪鸣山的那一场溃败,若尔盖家族不仅从未想过落井下石,反而愈发成为了新晋女王麾下最值得倚仗的力量,这点天罚早已略见一二了——为支持紫葡萄此次在维迦常洛一线发起的攻势,身为铁杆盟友的番茄倾起若尔盖家族精锐鼎力相助,提供了超过三分之一的兵员与接近一半的物资补给,无论是前线压制、突破封锁亦或是最危险的情报搜查,都少不了若尔盖部曲活跃的身影,为大会战的胜利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绝对堪称功不可没。
当然了,比起眼下拯救女王陛下于水火的功绩,上述这些过往哪怕全加在一起也都显得不值一提了。在他剑齿虎和云尾线事先敲定的营救方针里,一切的安排与举措都是以紫葡萄理应与布兰卡等伙伴一道被关押作为前提的,无论在宫殿大厅内为莫格里的支线任务额外付出多少心血,他们将在这里与趁乱拯救人质的玛莎雌狮们汇合并借助转移水晶的力量决定进退的整体大纲是不会变的,却从未料想过紫葡萄会被单独掳走的可能性,重要情报的缺失一度令营救行动彻底被逼入死胡同。在这种紧要关头,先前从未被他们考虑在内的番茄等狼意义自是更加不言而喻,倘若不是又他们这一支奇兵兜底,以一己之力将大局重新逆转到计划本来的正轨上,纵然他们再怎么机关算尽,恐怕也最终难逃满盘皆输的最终结局吧。一想到这里,不敢怠慢的天罚连忙对番茄还了一礼,态度亦是极尽诚恳。
不远处的猞猁云尾线也跟着一起俯身赔礼道:“如此说来,我们在事发以后确实就再没见过番茄公子及其亲信部众了,当时根据法奥小哥带回的信息,我们本以为公子您与女王陛下一道深陷了埋伏,故而在最初企划营救方案时未能将您考虑其中,实乃小女有失考量,还望公子不计前嫌。”
“哪里哪里,若非女王陛下提前在密林外准备口信,并在沿途各处皆有留下醒目标记,我等也不可能一路追踪到班达尔们的行踪,说白了还是女王陛下高瞻远瞩,我们只不过是依令而行罢了,根本没你们说的那么有主见。”
“哎,行了行了,既然你们家女王都发过话了,那说是你们的功劳那就是你们的功劳,再推辞可就不大合适了哈!”红不耐烦地开口说道,“比起这些论功行赏,我倒是更在乎一些细枝末节——你们究竟是怎么得到的狼女王身处金氅军中的情报,并抢在我们之前展开营救的呢?”
“啊哈,那可得多亏了它呀!”
在代为回答的同时,紫葡萄抬手捋了捋自己肩前的垂发,而当她将手心重新摊开之际,展现于在场诸位面前的却是一只细长扁平的萤火虫,体型不过她小指前端的大小,此刻正略松懒地倚在指根关节处,很是悠闲。天罚注意到了,这只萤火虫不仅颜色寡淡近乎透明,而且尾端闪烁着的光晕也呈现的是与众不同的赤红色,直觉告诉他这只不一般的萤火虫或许和什么魔法脱不开干系,可还没等他理清头绪,身后的丽丝比却已一语道破天机:“这只小虫……该不会是使魔吧?”
在看到番茄微笑着点头以表认可后,小雌狮又接着兴致勃勃地介绍道:“我也只是偶然间听老军师提起过……简而言之,这类法术的发起者会以魔石、水晶之类的承载体为基础,与自身之外的其他动物或植物施加‘意识共享’的契约,使之成为延展自我感官的使魔,通过魔道回路的高效连接意志并控制其行为,使用者即可毫无保留地获取使魔的操纵权,就好比任意驱使的提线木偶,为所欲为。一些老旧古籍里便有过记载,历史上那些臭名昭著的鬣狗巫魔女们不仅借助各类使魔为祸一方,甚至还可以直接强行占据对方躯体,将其作为培育黑暗血魔法的温床与养料……”
讲到这里,丽丝比忽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当然了,这种高强度的意识共享也同时意味着更多的风险,使用者及使魔意识间的联系会影响彼此的个性,一旦主体意识不能胜过使魔,远程操控的效率便会大打折扣;而倘若使魔在契约期间受到超出一定范围的伤害,溢出的伤害也会经由魔道回路毫无保留地反噬到使用者身上,甚至是对本体的大脑与神经造成无可挽回的严重损伤,加上道德和伦理上的各种考量,故而历代以来使魔术皆被视作最大的禁忌,我是真没想过这种可怕的法术居然还能在当代重现天日……”
“啊哈,丽丝比小姐的见识的确渊博,不过很遗憾,您也只答对了一半。”番茄哈哈大笑着解释道:“在下资质平庸,更没有多少学习魔法的天赋,所施展的其实是经由拉克莎之手改良过的使魔术,仅仅只保留了对使魔视野获取权,无法直接干涉其意识与行为,不过相应的倒也切除了使魔受到伤害后反噬自身的可能性。在密林中迷失了方向后,我等正是借助这只小萤火虫的视野摸清了正确的道路,并在尽量不暴露自身的前提下沿途探查着女王陛下的下落……”
言至于此,他忽的皱了皱眉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说来也巧,除了它以外,我们还得额外感谢一只颇为奇怪的班达尔,他不仅单独脱离大部队放哨磨洋工,并且在被我们逮着以后还很是配合,事无巨细地详细交代了他所知道的全部情报,其中不仅包括金氅大军的各项军力部署,同时也含括了疑似关押着战俘的厢车位置,如果没有他的关键情报,光靠我们也很难从一片混乱的营寨里顺利找寻到陛下,更别提后续展开什么营救方针了……”
紫葡萄看起来同样若有所思,“你是说那只少年黑猩猩吗?我也有印象。带领我们闯出营寨并指出密道入口方位的应该就是他吧?唉,只可惜金氅的追兵接连不断,他也在乱军中不幸跟我们失散了,没能一起进入密道逃出生天,假若他要是能平安无事,我们日后还真得找机会感谢感谢他。”
“啊,原来老姐你们也碰上这种情况了?”谁知布兰卡却突然面露出了一丝诧异,“白眼姐她们那时候也得到了一只班达尔带路党的帮助,否则她们更不可能那么顺利地渗透进地下牢房。而且在协助救出我们之后,那家伙同样是不告而别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应该也是只黑猩猩吧……”
“呕吼,你是说那家伙?那我可太记得了!”洛波举手补充道,“当时我们被锁在浓烟滚滚的牢房里,又压根不知道白眼姐她们早已抵达救援,若非那只班达尔硬生生靠着一股蛮劲强行撞开牢门,咱们几个恐怕真得活活憋死在里头,如此的做好事不留名,真可谓是拂衣去留下功与名呐……所以白子你是觉得,这只黑猩猩和帮忙救咱姐的可能是同一只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