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很久都不曾想起罗铁生了。
可偶尔,仍会有那麽转瞬即逝的片刻,他会想起那个已经死了很久的男人,想起刺向他心口的那一刀,想起那把断做两半的宝刀,还是会觉得心痛。
然後心中,便犹如死灰一般,寂寂的,没有一丝声息。
“忘了他吧。”何林突然低声的说道。
“嗯?”何燕常不知他怎麽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你对他这样念念不忘,只不过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他罢了。”何林微微冷笑,毫不容情的说道:“若是他当真应了你的恳求,与你春风一度,只怕不过几日,你便厌倦了他,另寻新欢去了。”
何燕常想了想,却有些想不出若是罗铁生当真应了他的恳求,那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形?
何林见他沉吟不语,却又放柔了口气,轻声的同他说道,“他要的是闺房里绣花的女子,而不是武场上舞刀弄剑的男子,任你多麽好,他都不会看在眼里的。”
何燕常挑了挑眉,突然问他道,“小鬼,你觉着我很好麽?”
何林顿时又羞又窘,高声说道,“胡说甚麽!我不过是,不过是,是随口一说,安抚你罢了!”
何燕常哈哈大笑,说:“小鬼,那你实在是不怎麽会安抚人啊。”
何林突然静了一下,然後才平静的说道:“你忘了他吧。他既然死了那麽多年了,这山里又只有你和我,你再想他也没用。”
何燕常微微惊讶,想,他的口气怎麽倒好像……有些妒忌似的?却又暗中失笑,觉着自己是想多了。
他说道,“小鬼,我的心上之人,也同你讲过了。你倒是也同我讲讲你那心上之人,如何?”
七【六】
何林原本有些冷淡,听他说了这句,却不知为何突然着慌了起来,几乎将手边的空碗打翻。
何燕常大笑起来,便问他:“你果然是有心上人的,是你娘子麽?”
何林狼狈的将空碗扶起,却装作没听见的一般,半晌都没说话。
何燕常记得这人曾说过“看不惯世间一切情爱之事”的话来,想,他这样的年纪,正该纵情欢爱才对,也不知经过了甚麽事,竟然说出那样的话来。
何燕常见他一味的沉默,便又同他说道:“你难道不知麽,你如今心里愈是恨她,只怕当年便愈是爱她,因此爱之愈切,恨之愈深……”
何林突然震怒,浑身颤抖的喝道,“你闭嘴!”
何燕常很是惊讶,静了静,便沿着桌面摸索过去,摸到他的碗时,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何林彷佛被烫着了一般猛然的缩回手去,何燕常终於觉出异样来,问他:“小鬼,你这是,生我的气了麽?”
何林不大自在的低声说道:“没有,你想多了。”
何燕常想了想,才说:“是我错了,我不该仗着年长,便随意刺探你的爱憎。你既然不想说,就当我不曾问罢。”
何林怔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甚麽,何燕常却已经端着碗站了起来,笑着同他说道:“你既然烧了饭,我去洗碗好了,你的碗也拿来。”
何林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後低声说道:“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他顿了顿,许久才黯然说道:“只是不知从何说起罢了。”
何燕常“嗯”了一声,说:“小鬼,我明白的。”
何林略显焦躁,高声说道,“你怎麽会明白!”
何燕常轻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何林僵了一下,突然放软了口气,声音极低的说道:“你若是还想听……,那就坐下来,……我慢慢的说给你听。”
何燕常站了片刻,终於坐了下去,一手托着腮,闭着眼等他说。
何林有些羞恼成怒,说:“你若是困了,便去床上睡好了。”
何燕常微微的笑,说:“那你也上来?我上了年纪,怕离得远了听不清。”
何林“哼”了一声,却又沉默了起来。
何燕常耐心的等着他开口,心中也微微惊奇,对着这麽一个相貌平平,脾气火爆的小鬼,他竟然会有这样的好性子。
有时他想,这,大约便是机缘罢。
偏偏就在他去见黄谌回来的路上拾到了何林。一切就彷佛上天注定的一般,教他躲也躲不开。
“……她……”何林勉强的开了口,却似乎不知怎麽往下说的一般。
何燕常见他竟不知从何说起,心想,也不知是怎样的恩怨情仇,便问道,“你们成亲了?”
何林愣了一下,许久,才低声的答道:“成了。”
何燕常便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何林警惕的看着他问道:“怎麽?”
何燕常便笑,说:“还以为你小,原来你早就不是小鬼了。”
何林被他气得不轻,骂道,“你这老东西,怎麽总想这些,这些……!”
何燕常却不以为然,说:“圣人也说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倒是你,这样的假道学,听人一说便恼羞成怒,只怕心里更是有鬼罢。”
何林重重的“哼”了一声,嘲讽他道,“圣人说过的话多了,只不过唯有这句话最合你的心意,所以你把圣人搬出来罢了。圣人还说过别的呢,比如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怎麽不见你奉若圣典!”
何燕常不想他会反过来教训自己,笑了起来,然後才说:“我可没有以貌取人,我是怕你不放心,所以说来教你宽心的。难道你还当真信了?”
何林哪里信他,微微冷笑,说:“你的话,我要真信了,才真是教人不放心哩。”
何燕常见他似乎精神了许多,便问他,“你那娘子,做了甚麽十恶不赦的事,教你这样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