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愫愫可想吃些什么,爹爹亲自下厨给你做!”
愫愫哭笑不得,指了指天幕:“天色晚了,爹爹还是吃得简单些罢,阿浮已经做好饭了。”
“好好好。”赵玄言跟在愫愫身后,“都听愫愫的。”
春风阁离赵家不远,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便到了门口。正要进去,赵玄言忽然停住了脚,他搓搓手,有些难以启齿,“愫愫啊……爹爹今日怕是……”
“我知道爹爹要说什么。”她回过身,微微一笑,“爹爹回去罢,正事要紧。”
做了他两辈子的女儿,愫愫如何不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前世爹爹死后,曾有一群中正之士为他作传,序上便用极身毋二,尽公不还私一语概括他的一生。爹爹这一生,不是为他自己而活的。
“明日,明日爹爹一定回来陪愫愫!”他信誓旦旦道。
愫愫踮起脚尖,系紧他身上的披风,柔声道:“爹爹处理完正事后便好生休息罢,有阿浮和斯湫陪着,爹爹无须挂念我。”
阿浮听见门外的交谈声,猜想定是大人又在家吃不成饭了,便收拾了几样菜,放进食盒里端着出来,交给侍从。
马蹄声清脆,轮毂声辚辚,马车终于带着人向府衙行去。
愫愫看着马车影子消失在视野之外,虽感到些许遗憾,但也能体谅他身为臣子的责任与身不由己。前世她在心中也并非没有怨恨过他,怨他百无所系唯有三尺书案,怨他东奔西走国而忘家,怨他数九寒冬一身霜雪敲开家门。
春月照烛台,梧桐抚清秋,岁首提灯来,岁暮归家去。
愫愫曾记得,当年他风尘仆仆出现在家门口的样子,那时候娘亲尚在,院中梅花开得正盛,她笑眼弯弯接过爹爹的披风,捂着他的手在炭火旁仔细地暖着。爹爹总会将她搂在怀中抱着,跟她说今日又见了何人,去了何处。那些深藏的旧梦,暖和而熨帖,连带着遗憾也无端地消减了。
就算爹爹不常见她又如何呢,爹爹是她的爹爹,也是朗州百姓的父母官。他日不暇给,她自去找他便是。自从想通了这一点,她便逐渐释怀了前世那些别扭的怨怼。
夜风轻扫,门檐下的灯盏微微晃动,竹声婆娑,影随风移。
“姑娘,天凉了,回去睡吧。”
愫愫点点头,转头踏过门槛。方至提裙时,目光轻拂过林下的暗影,她停住了。
“阿浮,你去将院中搬个案几来,如今月色正好,我赏赏再睡。”
阿浮打了个哈欠,借着夜色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院子。她近来已经习惯了自家姑娘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便是她现在说要寻个梯子去摘星星,她指不定都会回院子里为她寻长梯。
等阿浮进去,愫愫俯身拾起地上的灯笼,缓步下了台阶。蹀躞的裙摆扫过草叶抖落的寒露,浸润的湿意沁上草木幽冷的淡香,出人意料的好闻。
除却草木的气息,还有另外一种幽远的淡香。
等烛光终于映上竹林下那片晦暗时。
影子消失了。
四周寂静得仿佛一夜大雪的山野,连雀鸟的声音都几不可闻,黑夜如同遮天蔽日的风雪,掩盖了行迹,仿佛无人来过此地。
灯盏一晃,映出地上的陶罐。一株兰花在夜风中徐徐抖动着纤而长的叶,幽蓝的花柱吐了蕊,在清湛的月华中独自静静开着。
遗世独立,孤傲不群。旁人靠近窥赏之时,她便收敛了香气,只余半缕冷香消弭在远处。
沈缱看过许多的花,唯独觉得兰花是与她最像的。生长在空谷之中,拥有天地最清绝的香气,也拥有世间最孤高的灵魂。她美好得不似凡间之人,连他的靠近于她而言,都是一种亵渎。
他背在树后,听脚步声渐近。夜色掩盖了一切,也掩盖住了那颗跳动不安的心。他是不该前来的,但今日看见这株兰花的那一瞬,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将兰花送给她。还未及他过多思虑,人已经站在了这里。
脚步声像是踏在他心上,催逼他下意识逃离。但身体是最忠诚的叛徒,始终将他牢牢钉在原处。
唯恐惊山月,不敢问来人。
他垂下眼,看见她的影子蹲在花盆边,她重新起身,瘦削的身形在月色中拉长。她朝四周望了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门口已经传来轻声的呼唤,她终于回过神,俯身抱起兰花,正要离去。
沈缱攥紧泛白的指尖,感受着指腹的麻意正在一寸寸向上扩散,如蚁啮般侵蚀他的身体,有什么越过理智的防线即将破土而出。
他伸出手,影子靠近她隐没在竹林中身影。
轻轻触碰了下。
一触即离。
血液如岩浆流动,无声无息灼烫着身体每一寸神经,一面是隐秘的欢愉,一面是罪恶的挣扎。寂静的竹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他渎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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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典史今夜在墙根边已经守了两个时辰。他万万没有想到,他那一向端方的夫人,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但毕竟又是自己相伴多年的妻,楚典史内心还是不愿相信,于是寻了个由头说要出门几天,蹲在这墙根地下守株待兔。
今日听了愫愫一番话,他一回家就在墙头查探了一番。不看不知道,一看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墙头竟有男人的脚印!
瞧着数量不少,简直是将这院子当成了自己家。若不是这几日没有下雨,将证据保存得好,他怕是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
楚典史越想越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拎起襕衫扇了扇热意,连料峭的晚风都觉得可以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