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飞白垂下手中刚射出信号的十字弩,疲惫地倚靠树干——哨音的含义是没有收获。他原本猜测,江宜多半是在菁口驿就遭了毒手,因此在附近找寻。然而两天两夜不眠不休,沿着丽水的下游走到上游,却连江宜的衣角都没摸到。此时连狄飞白也不禁怀疑江宜是不是被人分尸活埋了……
以他的体质,还能缝起来重新活过么?
想着那场面,狄飞白就抽了自己一巴掌,怀疑是精神太疲惫,开始白日做噩梦了。
谢白乾的手下过来:“刮风了,看来不久要下雨。”
狄飞白道:“下雨就不找了?少说废话。”
说时迟那时快,林中忽起疾风,绿浪翻涌,天地骤然色变。狄飞白一开口,被狂风拍打得五官变形,发出一串无意义的“咯咯咯咯”“哦咯咯咯咯咯”。
手下:“?”
那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逡巡而过,一路排山倒海向西去。狄飞白摸着疼痛的脸,这熟悉的抽风感令他想起了什么。
“那边是什么?”他道,指着西边阴沉的天空问。
手下:“那个方向应当是将军渡,终日打雷下雨,一般没人会靠近。”
“没人靠近?那么将军渡附近还没有人去找过?”狄飞白问。
手下欲言又止。
“这就去将军渡找,”狄飞白下令,“说不定就在那里。”
此时间风起云涌,渐有夜雨将至的征兆。手下虽不愿意,到底在狄飞白的坚决下闭嘴了,一发哨信,召集众人一齐往将军渡外围去。
入夜风雨如晦,丽水涨袭,浪涛拍岸声声惊魂。
山腰谢公桥旁,临崖,保塞所。
哨楼上两个卫兵正雨幕里犯困,四面风声雨声连绵不绝,一时察觉不到异动。
忽然一道影子从凭栏下悄无声息翻上来,鬼魅一般附在卫兵身后,黑暗里光线一闪,卫兵颈项上立时鲜血狂喷。
“什么人——!”
刀尖又从另一人胸口穿出。晃眼间两名哨兵尽皆丧命。
苏慈抽出弯刀,看也不看,一手捏在引线上,将那哨兵最后一刻点燃的通信火苗掐灭了。
她到得瞭台边缘下望,朦胧的雾气中,隐隐有几个黑点从哨楼下经过,进入保塞所。军所内数点灯红飘摇,寂无人息,如一座空城。
数人罩着雨披,匆匆经过,前方有人雨中等候,身形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近前方才看清,那人身后还有一人,手中提着钥匙串,不敢抬头,一手微抖将钥匙捅进锁眼,开门放一行人入内。
那人点燃烛台,众人褪下雨披,当先是一张白生生的面孔,显示出风吹雨打的疲惫,一双眼却如燃烧一般,流露着无穷的精力与欲求。便是琅祖的姐姐依则。
依则环顾四周,但见烛光映照之处,锋芒毕露,气息森严,原来是保塞所武库所在,刀枪剑戟一应打磨光亮。先前等候那人叫了声族长,介绍道:“这是千户所胄曹韩老。我与他从前交好,族长今日举事,我便将部族的事情告诉于他,韩老愿助我们一臂之力。”
依则身后一人道:“车颂!你怎能将我们的事透露给外人知道?!若是行动泄漏,你拿什么赔罪?!”
名叫车颂那人辩解道:“若非韩老相助,纵使我在千户所中任军职,想潜入武库亦非易事!”
依则竖起手掌,两人便都闭嘴。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依则盯着韩老问,那老头既胆小且瑟缩,丝毫不像甘愿以身犯险之人。
垫江人要复国,首当其冲的就是且兰府人。一个且兰府本地百姓,为何要帮助一群垫江人?
车颂一张口,依则就说:“你不必解释,我问的不是你。”
韩老期期艾艾,一时说不出话。正这时门外一声轻响,数人登时警觉起来,纷纷按住腰侧佩刀,车颂示意稍安勿躁,到得门边,听外间声音又消失了,启门一看——夜雨濛濛,当中一道雪亮寒光,架在一人喉头。
此人不知在门外偷听了多久,被赶来的苏慈抓个正着,弯刀在他脖上轻轻一旋便是一条深刻的血线。
“住手!”车颂急忙道。
“住手。”
黑沉的夜色里,又一人不请自来,他手中提的风灯将脸色渲染成一派凄然的殷红。武库中垫江众人警铃大作,只当自己成了瓮中之鳖,被人陷害进了圈套,立即准备抽刀出鞘。苏慈以弯刃架着人质,转个方向,面对夜色下那人。
“住手,我是来谈话,不是来杀人的。”那人无动于衷,迎着苏慈的威胁走上前,腰脊笔直得犹如一颗松。或者一杆枪。
车颂
“谢大人指的究竟是哪个谢大人?”江宜问。
此时三人正从雷墓的峡谷中出来,丰隆现身后有一炷香的功夫,天气转阴,沿着一线天的隘道走出峡谷,回头望去,只见谷中黑雾缭绕,似有怨气冲天。
天黑下来,路渐看不清了。半君一人在前开道,听得江宜说话,回答道:“哪个谢大人?”
江宜道:“便是我与小琅,在毕合泽门外偷听得里面说话,讲到要为谢大人做接应。”
琅祖只不说话。江宜便道:“小琅,你仔细想想,毕合泽究竟想做什么?”
三人行走间,光线全然湮没,天幕一片深沉,明月繁星皆无踪影,便连方位也无法辨识,只有斜长的影子无声跟随。
“毕合泽老爹……”琅祖的脸色隐藏起来,江宜只能听见他犹豫的语气,“与我姐姐一样,都是最想离开鸡庐山的人。族人偶尔会出山进城交换米油药布匹,但从不久留。自老爹开始却不太一样,他帮助一些人在且兰府生活扎根,再也不回鸡庐山。冲介原本与米介一样,都是寨子里的猎人,后来跟着老爹外出闯荡,就很少能见到他了。姐姐原本也想学老爹,但她是族长的女儿,对寨子的责任重大,只好留下来……有一天,老爹从外面带了几个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