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珠眼珠微动,努力看清身边的小女儿,见她哭恸,眼眶湿润,无声流下泪来。
徐珍怀孕的身体虚弱,昨天晕过一回,这会儿接受了现实,只在一边看着她们,尽力控制情绪。
徐明珠已然十分疲惫,撑到卓曼赶回来其实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卓曼再是不舍,也不忍心让她继续熬着,她积极快速地阐述自己的学业和未来规划,努力让徐明珠放心离开。
“妈妈,我会好好的,我和姐姐都会好好的,你放心。”
徐明珠看向她的眼神信任而温柔,却并不闭眼,又看向门口。
卓曼回头,门口什么人都没有。
徐明珠在生命的尾声里,用尽最后的力气和徐珍说了想见的四个人,她远在国外的小女儿、她中年分居的丈夫、她少时离开的父母。
直到闭眼离开这个世界,她的临终愿望只实现了四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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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曼第一次去宁波便是在2013年的春天,时节正好,草长莺飞。
她不能原谅站在病房外始终没有露面的父亲,更不能原谅连一通电话都未肯回拨的宁波父母。
坐在三江口岸的老外滩边,卓曼的心随着江水晃动,她为妈妈感到人间不值得。
宁波素有小上海之称,杨柳依依,春风拂面,卓曼在充满生命力的春日里开始困惑生命本身的意义,开始思考是什么让她们受制于此,受辱于斯。
2013年,卓曼结束美国的学业,决定弃法从商,她与孙有仪达成一致,回到靠近宁波的上海跟随孙有仪学习。
2019年,徐明珠的母亲——拥有海盛集团6股份的包兰病入膏盲,临终前想要召唤离家几十年的女儿见一面,到了这时才发现徐明珠早已在六年前离世。
包兰在病床上修改遗嘱,将自己6的股份平均赠予徐明珠的两个女儿,律师门还未出,被徐昌自勒令停步,要求更改为全数赠予“徐”珍。
包兰已经无力与他辩驳,又见一边原本的继承人小儿子徐明理低着头,她只能借着徐明珠去世的冲击,尽快将6的股份归属确定下来,担心再生变故,便立刻点头了。
这份遗嘱的出现改变并加速了卓曼的计划,2019年年末,卓曼代持姐姐的6股份,提出进入海盛集团参与事务。
2020年初,卓曼第二次来到宁波,第一次踏入徐家老宅,第一次见到徐昌自与徐明理。
哪怕是徐明珠的亲生女儿,哪怕改革开放几十年,外姓女子入主家族集团事务依旧困难重重,徐昌自以考验的名义给了卓曼远舶这个小项目,卓曼胆大心狠,为防止事成后变卦,要求签定对赌协议:收购远舶成功,卓曼进入海盛集团,否则,此生远离。
徐昌自当然拉不下脸和卓曼签订这样的协议,显得他斤斤计较,不给小辈机会,便当着卓曼的面差遣徐明理:“你这个做舅舅的就给她立个字据吧,省的她不放心。”
徐明理也笑:“行,”他一边差律师准备,一边安慰卓曼,“远舶这个项目本来也是给你表弟练手的,给你就是大材小用了。”
甚至笃定卓曼这对赌协议只是走个过场,畅聊起她进入海盛的工作:“明年回来挺好,我这正愁没有信任的人才。”
卓曼曾试探性地请求她这外公和舅舅帮过几次忙,每次都能得到满意的结果,她有时觉得他们只是固执一些封建观念,实际上让她拿着股份干点无关紧要的活也能接受,有时又觉得他们并不如表面那样云淡风轻,自有暗流在等着自己。
比如远舶收购里出现的启恒。
卓曼从不在正面争斗里怯场,却十分恶心背后插刀。
她就是要把小人行为摆到小人面前,看看小人是要一装到底还是把这背后插刀变成正面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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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醒来先进行一小时的跑步或游泳是黎越洋的日常惯例,和很多所谓的精英人士一样,到了她这个年纪,运动只是为了保持精力与维持身体健康。
但从广州回北京的第一个早晨,黎越洋有更关注的事情。
她醒来的第一时间,便是伸长手臂去捞地板上的手机,直奔邮箱查看秘书们连夜加班整理的信息,关于海盛集团,关于卓曼。
昨日在广州,黎越洋虽未露面,却是一整天都扑在了远舶的项目上,她在楼上的酒店房间内,终于有空细细研究每一家公司的背景及团队。
黎越洋在业内的资源、人脉以及她多年对团队的高标准严要求,造就了她关注的每个小项目都会有非常全面扎实的信息梳理。
每家公司核心人员的所有亲属关系、上下游投资关系,详尽至极,黎越洋的记忆力极好,且敏锐非常,很快发现了启恒康岩与徐家有着一丝半缕的关系。
她知道卓曼今年刚回徐家,必然会有人不想要她回去,却没想到连一个小小的远舶都会有这样对标性的绕弯拦截。
卓曼虽然看起来性子骄傲,其实最是贴心,天塌了都能自己站得倍儿直硬扛,只有把身边人都踹趴下,确认他们不会被砸着了,才肯弯一点腰。
黎越洋想到自己几次三番劝卓曼退出远舶的并购,以卓曼的聪明,必然能意识到远舶对黎越洋的重要性,在这种情况下,按照卓曼的性格,惯会做的应当是假装敲诈自己一笔,然后“勉为其难”地退出。
可在远舶这里,她却从头到尾丝毫不松口,这也许不是卓曼要强。
除非她不能松口,除非她没有选择。
理清背后的可能性时,黎越洋突然想起那日麦当劳门口,卓曼在寒冷空气里轻叹的一口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