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手是冷的,攥在一起,握成了拳头模样,还只能自虐般地迫使自己听下去。
听吧,他对自己说,你好好听着,这些人是如何杀你同袍,虐你同族,待人命如草芥,只有听进耳朵,记到心里,你才好让他们血债血偿。
可忽地,四周所有动静顷刻消失,蒲炀感觉到自己灵识被一层温和而牢固的屏障包裹,阻挡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燕北声一贯漫不经心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点安抚:“不是的,他们胡说。”
蒲炀也是海隅人,所以燕北声私心认为,如若要在蒲炀之前加个标签而这标签又非海隅人莫属的话,那所谓的命贱如泥当然是无稽之谈。
燕北声通常眼高于顶,恃才放旷,但在此刻,觉得以偏概全也无妨。
蒲炀握着的拳头倏尔松了下来。
可他嘴还是硬的,即使内里柔软了,外面的那层壳子仍旧坚不可摧,是以也只是冷冰冰地开口,同脑海中的燕北声道:“可我还没有听完,我还不知道真相。”
这话的语气听起来颇有些不识好歹的意思,可燕北声自认为已经十分了解他了,并未当真。
反倒过了稍许,他才慢声道:“师弟,你这么聪明,不是早就猜到真相了吗?”
哪里还有必要再听一次,剜心一回?
蒲炀何等聪明,从在地道见到皇后的第一眼,瞬息之间便已经将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而真相又何其简单,三年前长忻亭一役,根本不是天灾,而是蓄谋已久的屠杀,当时的海隅皇后勾结沈贼,同他们里应外合,通过凶煞一举铲除整七万海隅将士,外忧内患,海隅负隅顽抗,还是亡了。
那凶煞的条件是以命换命,等量交换,那些夜夜离奇死亡的妃嫔,那些被关在地牢中暗无天日的百姓,全都是这个条件的祭品。
只是现在他们不知为何又反悔了,想要一劳永逸。
瞧吧,那七万条血命背后的真相就是如此,鲜血淋漓。
也是此刻蒲炀才明白,自己耿耿于怀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真相,而是他惨死的七万同袍。
但他们现在只是站在原地,并未动作。
那只跟上来的煞物就在离他们不过几尺远的跟角,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地牢尽头。
“……如此说来,若是他日那妖物死了,这些人也一同处理掉吗?”皇后视线从数不清的身影中掠过,问那黑衣人。
黑衣人颔首:“他们活不了。”
整九千人,若是让其他人发现了去,他们也不好交代。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这些人没了机会开口,他们也就不用顾虑这些问题了。
“可是——”
“可是也得等妖物死了再说这事,”一道黑影从黑暗中快速窜出,在瞬息之间已经移至黑衣人身后,那双方才轻而易举掐断了侍卫脖颈的手此时整死死扼住国巫颈部,语气轻快地同两人打招呼,“是不是,国巫大人?”
他看了眼大惊失色的皇后,偏过头朝她笑笑:“还有皇后娘娘,您说对吧?”
“是你!”皇后惊慌失措地看向被制住的国巫,“你方才不是说它已经死了吗?”
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
煞物颇有兴致地观察着两人的反应:“不巧,在下命大,没死成,想来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它把目光放到两旁被铁栏围住的牢笼之中,眼里青光乍现:“这些东西瞧着可美味得很。”
“正好,”它舔了舔舌头,“宫里的那个女子怀了身孕,我没舍得下手,现在正好饿得慌。”
“她不是你杀的?”皇后却倏然一愣,“可那妃子分明就已经死了!”
煞物不耐烦地瞧她一眼:“与我无关,我怎知晓?”
它利爪紧紧贴着国巫脖颈,挟着他从尽头往前走,一边探身打量着那些苟延残喘的百姓,最终停在一间牢房面前,手上微微用力,坚硬的利爪直直深入皮肉,道:“这间屋子,打开。”
国巫脸色涨红,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划下脸颊,闻言先急忙应了:“我立刻为您打开。”
总之也是些不要紧的杂碎,死了也无妨。
他拿出钥匙开门,里面只有一位二十六七的男子,蓬头垢面,整张脸都隐在了黑暗中,看清国巫的脸后笑了笑,往旁边啐了口口水:“我当是谁,原是你这条欺软怕硬、装神弄鬼的野狗。”
“怎么?”他完全无视了国巫身后之人,眼里的精光透过黑暗直直刺向国巫,“终于要送小爷上路了?正好,这地方老子他妈也待腻了。”
方才还隔岸观火,等着他们狗咬狗的蒲炀却再无法静观其变,他看着燕北声,虽是询问的目光,可说出口的话却很是坚决:“我要救他。”
燕北声目光晦暗不明地盯着那方拉锯,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这进了地牢还嘴上不饶人,不拿自己命当回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三年前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尘降。
那位曾在前一日吃了糖葫芦拉了好久肚子的贪吃鬼。
未曾想他竟在这里,还对着这些人反唇相讥,当真是不怕死。
蒲炀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整颗心都吊了起来,原本以为的一潭死水在此刻终于焕发出点点活气。
隔了整三年,亡魂竟还能再遇故人。
“咻”一声,一道利刃在昏暗之中带起一道风声,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煞物只觉手背传来一阵剧痛,皮开肉绽,他几乎是下意识松开了手,低吼一声,警觉地看向四周:“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