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声试探着敲打了锁链中部,欲从中间直接掰断,也还是无法。
要么便只能把那煞物的腿给折了。
他想起白鹤傲然而立的模样,心中竟还有点可惜。
还没等他跃出湖面,突感湖底异动横生,一声凄厉而尖锐的鸟鸣穿过水声抵达燕北声耳侧,犹如一道锋利的刀刃划开他的神识,燕北声迅速屏气凝神,稳住灵识,堪堪逃过一劫。
却不知什么时候这湖底已然变了模样,上千死尸被凭空震起,湖水裹挟着鲜血与躯壳形成了一个巨大漩涡,整个湖泊彻底动乱,在燕北声跃出水面的同一时刻,一阵翻腾的水花像是一堵重墙,跃起高空,再重重砸到他身上。
四周的山石隐隐有了催动的痕迹,不时有沙石掉落下来,燕北声察觉到此地不宜久留,回身寻找那只凄嚎的白鹤。
可白鹤早就消失了。
等他走近,看着岸边草地上躺着个青年人,那根坚固的锁链顺着男子白皙瘦削的小腿牵扯进湖面,在湖水动荡之中发出银铁撞击的声响。
穿着红衣的燕始祖看着那人的眉眼,对周侧的变故恍若未觉,浑身滴着水,一步一步朝岸边走去。
他伸出的手指下意识停滞片刻,才缓慢而轻柔地将男子颊边的发丝撩到耳后,手指摩挲着他的耳廓,眼尾微不可察地颤抖两下,像一尾潜游入海的鱼,轻声道:
“我终于,找到你了。”
身后的湖水躁动起伏着,山崖的巨石轰然落水,又掀起一道巨浪,一叶红当空落下,燕北声用外衫将人包住,再打横抱起,抬脚迈向林间。
那根碍事的锁链受到牵动,又叮当直响起来。
却见那始祖眉间一片阴翳,手指松松绕过锁链,抱着人横空跃起,阴锁链便跟着两人一起飞速直上。
然后一阵轰响,锁链陡然挣脱束缚,从数丈深的地下被强行拔出,牵连着整个湖泊石壁瞬间坍塌。
血水飞溅,乱石坠落,那原本血腥安宁的血泊,在两人脚下顷刻瓦解,变成一片废墟。
同行
蒲炀醒来,眼还是昏的,四周都是虚影,不知今夕何年,也不知身处何地。
“醒了?”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脚步声渐大,那人走近了些,似乎递给他了什么东西,“我从鬼门关把殿下抢回来——你看不见?”
蒲炀缓慢地眨了下眼,视线开始慢慢清晰,先朝旁边的人摇摇头:“无事,只是有些发昏。”
他抿着唇,觉得这人的声音十分耳熟,却又不是十分确定,等眼中能隐隐看到那抹鲜艳的红色了,才试探着开口:“燕南?”
燕北声拿着碗的手一顿,垂眼看着脸色煞白的人,不知想了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开口应了一声:“是我。”
他看着方才还面无表情的小太子此刻终于浅浅露出一个笑,那双浅淡的眼里透着温润的光,周身的冷气褪去些许:“你我二人还真是有缘。”
“确是如此。”
燕始祖表面云淡风轻,定不会将自己这两年来都快把流窜人世的生魂找了个遍的事抖落出来,费尽心机得个有缘二字,心里十分欢愉。
蒲炀眼中清明起来,待终于看清了红衣人面貌,却怔愣住了:“你怎的……”
换了张脸?
相比那张随意勾勒、毫不走心的平常画皮,这张脸可浓墨重彩了不知多少,唯一不变的是那双黑沉的眼,透过眼睫沉甸甸地压下来,倒是让蒲炀一下不知如何往后说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时间实在太长,饶是没明说,燕北声也觉察到他的含义,意有所指道:“出门在外,小心谨慎了些。”
说罢,他眉梢微挑,一双桃花眼含笑瞧着蒲炀:“不过你若是更中意那张——”
“无妨,”蒲炀抬手打断他,“就这样便好。”
仿佛是为了增加说服力,蒲炀又略微颔首,认真道:“这样很好。”
眼里的郑重一下让燕北声没憋住,偏过头轻轻笑开了。
怎的有的人年岁大了,心思倒没以前深了?
一句玩笑话也如此当真。
蒲炀保持着这个思索的动作良久,才开口:“你……究竟是何人?”
能随意进入自己的梦境,能把自己从那个地方救出来,定然不是常人,他曾经在血泊里见过那些和凡人百姓不相类似的人,他们会纵风,也能驭水,这样瞧着,燕北声和他们倒有些相像。
燕北声早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是以也没多作推拒,言简意赅道:“提行使,在阴司当差,混日罢了。”
阴司,蒲炀幼时曾在话本中见过这样的字眼,却未曾想它真的存在。
可他沉吟片刻,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个更为要紧的问题急需解答。
燕北声听见他没什么情绪地开口:“那孤如今……算是何物?”
他当过人,做过鬼,在冥域漂荡过,也在血泊滞留过,有人称他是妖物,也有人叫他白鹤,时日久了,蒲炀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了。
燕北声将手中的汤药递给他:“先把这个喝了。”
蒲炀一手接过,道了声“多谢。”
他听见燕北声开口,语气难得正经了些:“人死如灯灭,生魂入阴司,转入轮回,但有一部分的魂魄生前蒙冤,有苦情者不肯离去,抑或侥幸逃脱,称为“煞”,而作恶多端,祸害人间的,称为“凶煞”。”
俊美得过分的燕始祖看着那个不知何时便怔愣住的人界太子,语气不明:“殿下呢,你受过什么苦,又蒙了什么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