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炀叫住船头的渔夫:“停一下。”
另外几人看向他:“何事?”
“外面似乎有人出了意外,我去看看,”蒲炀只叫了尘降,两人趁着夜色下了船,一路行到桥下。
然后在桥下英雄救美,救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红衣人。
这红衣人浑身是血,气没了大半,又碰到歹徒讹诈,差点被淹了河里去,幸亏两人及时赶到,才救下他一条命。
蒲炀将他带回酒楼,请了郎中,说是中了风寒,多加护理,只消几日便能好大半。
说来也是奇怪,这都快四月阳春天了,还染上了风寒。
果然,第二日红衣人便悠悠转醒,一张朴实无华的脸,盯着床边已经睡去的小公子,许久,等小公子睁眼,用那双浅而透亮的眼睛盯着自己:“好些了吗?”
这小公子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相貌生得极好,浅浅的眉,淡淡的眼,周身气质却冷,看向别人的眸光犹如破了冰的细霜,细碎而亮。
红衣人面色潮红,脑子还昏沉沉的,却也知大概是眼前的人救了自己,沉吟片刻,说了句:“多谢。”
“举手之劳,”小公子叫了外面的人一声,脸色疲倦,眼眶下依旧是一圈乌青,淡淡道,“你中了风寒,郎中说你要多加护理。”
红衣人惜字如金,全然不惊讶,点头称“好”。
正逢尘降端药进屋,和红衣人对视,闲来无事,便问他:“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红衣人怔愣片刻,反而看向蒲炀,道:“叫我燕南便好。”
他目光里带了点探究,但合乎止礼:“你们呢,怎么称呼?”
“燕公子,”尘降抢在蒲炀之前开口,“我家公子姓云,你叫我尘升就是。”
“云公子,尘升,”燕南朝两人点点头,寥寥几笔白描勾勒的五官并不生动,像一纸寡淡的油墨,“多谢相救。”
尘降看着这位燕公子虽然形貌平平,但周身气质却沉稳平和,过分出尘,倒显了些格格不入的怪诞感来。
燕南就在这安养了几日,楼下街外一派繁荣,喜气洋洋迎接着巫举的到来,蒲炀却兴致寥寥,手里拿着竹册一坐便是半日。
可眼下挡不住的乌青却愈加明显。
这几天两人交流甚少,蒲炀性子沉静,燕南精神不济,实在没什么话可聊。
只是巫举前一日,燕南醒来,望见窗边的人,远远都能看见云公子的黑眼圈,如乌墨似的,月牙一样映在眼下。
得亏他们楼下是酒楼,这要是个青红馆,燕南都有些怀疑这小公子欲色过度。
他下床走近,也靠在窗边,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浅浅一笑,平淡无奇的五官也跟着皱在一块,道:“云公子,近来许是梦中有烦心事叨扰?”
云公子看向他,那时他还不怎么会藏住自己的心思,吃惊的意思十分明显,没承认也没否认:“怎么,燕公子还会解梦?”
“云公子算是问对人了,”燕南爽朗一笑,垂眸望着窗外安驭街景,尘降在摊贩面前手舞足蹈,一手拿着糖葫芦,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串糖画,“我这人别的一窍不通,阴阳风水四柱命学还算精通,解梦也颇有造诣。”
尘降踩着欢快的步子进了屋,蒲炀也跟着收回视线,淡淡“哦”了一声,笑着道:“算命的。”
可见提行使们对算命这个东西大多有点执念,长活千年的坤舆侯遇着别人也酷爱称作如此。
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你也是巫祝吗?”蒲炀往摊贩处抬抬下巴,那里挂着巫祝帽衫、骨器一类的物件,放到今天大概会被称作“周边”,眼睛弯弯,眼里却没什么笑意,“用骨占卜,求雨顺遂?”
燕南察觉到他话里对当今红人的些许鄙夷,却没放在心上,只说了句:“他们解梦应当不及我。”
蒲炀便笑开了,如画的眉眼和着春风翠柳,像一幅春日好景图,价格最昂贵的那种。
好像在这一刻他才觉得,不管是自己的无心之举,还是画蛇添足的照养之恩,在这一刻,统统变成了值得。
可他最终也还是没有把困扰自己多日的梦说出口。
他不说,燕南也不问,楼梯上的脚步声踢踏响起,不多时,尘降敲响了门,嗓门很大地穿透进来:“公子我刚买了些吃食,今日那刘伯的糖葫芦做得真不错,颜色好极了,你要尝点吗?”
蒲炀说“不用”。
尘降心里早有预感,他贪吃了这么多年,自家殿下何时曾参进来过,他礼节性地问问,殿下也礼节性地应一声。
到嘴的糖葫芦终归还是自己的,尘降如是想。
可惜,他忘了屋里还有号人,一病号,还吃糖葫芦,也不怕吃坏牙。
尘降看着那红衣人笑着接过糖葫芦,心里恨得牙痒痒,多大个人,还同小孩抢吃的。
自己真是瞎了眼,什么沉稳平和,都是放屁。
。
巫举正式开始是在午夜子时,窗外灯火通明,黑夜对百姓的热情没有半分影响,锣鼓震天,万人空巷。
可这热闹入了蒲炀的耳,便只有纯粹的折磨,翻来覆去许久,直到寅时,一阵春风轻抚,才堪堪睡去。
不曾想,今日的梦竟不是他以为的那般。
没有鲜血淋漓和滔天大火,也不见龙椅上溅洒的鲜血,唯有个相貌普通的红衣人,坐在石椅上,面前围着张小桌,透过浓稠的迷雾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这人旁边立着的竖旗也十分眼熟,同外面那些风水摊贩旁竖着的如出一辙。
这是追到自己梦中来同自己解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