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燕北声几步远的老头子却鲜有地沉下脸,沉默片刻才牵动眼角,抬起头,眼珠里盖着年迈的浑浊,冷笑一声:“我向来不记仇。”
更遑论八百年前的陈年旧事。
“是吗,”燕北声哂笑道,“你这话会让我以为我认识两个泰宁。”
“担心他就直说,几百年了还这么别扭,”燕北声越过他打开门,末了只留给他一句,“我的占有欲倒也没有那么强。”
……
呆愣在原地的土地爷反应过来后吐了几声国骂,拉倒吧,丫的换了张皮还是那副德行,完全忘记谈话的初衷是想质问燕始祖为何向蒲炀自报家门。
福禄寿打着把小花伞,小心翼翼地越过水洼跟个小尾巴似地缀在两人身后,望着他们的背影敢怒不敢言。
所以为什么,一个两个,这么大的雨天不好好呆在家非要往外跑,阴司的公务竟然也如此繁忙?
可他又不是提行使,一官半职都没有,福利津贴也捞不着,凭什么也要跟着?
跟着就算了,凭什么那两个人都是帅拉的黑伞,身高腿长打着贼有范儿,自己只能拿一把小花伞??
“还想着呢?”泰宁十分幼稚地拿伞碰了下他的,水珠便哗啦啦落下一片,语重心长道,“这边太危险,留你一个人不放心。”
福禄寿不服:“能有多不放心,我又不……”
雨声太大,前面的两个人谁也没注意后面的交谈声,只是默契而沉默地赶着路,燕北声总是习惯走在蒲炀左侧,靠近路边,让蒲炀凭白生出种错觉,好像有过很多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的位置,走过了很长的路。
往后是八千里风月长安,往前是三四叶轻舟万重。
“到了。”散漫的两个字倏然将蒲炀拉回现实,一座老旧半新的土楼隐在雨水打成的雾里,门上染了红漆,一个女人背对众人,正静静坐在蒲团上。
蒲炀视线定格在那个背影上,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杨雨申的母亲杨连萍。
难怪自己早晨没有在杨鹏家见到她,原来是在这里。
只是没想到青山村妇联主任的业务还挺广泛。
燕北声率先开口,收了伞,抬手敲了敲门:“您好。”
杨连萍缓慢地转过身,似乎是错觉,蒲炀觉得自己好像看到她瞳色由红转黑,停了好一会儿,才把视线放在众人身上,霎时变了脸色:“你们来这儿干嘛?这不是你们外乡人该来的地方!”
“不是,我们就是来参观一下,”被泰宁一把推出来的福禄寿苦不堪言,表情却管理到位地露出两颗虎牙,模样乖巧,“姐姐你就让我们进去看看吧,我们保证只看不碰。”
……
杨连萍眨眨眼睛,看着福禄寿期待的眼神,停顿两秒,严词拒绝了众人的请求。
众人铩羽而归,向来人见人爱的福禄寿同学自觉深受打击,跟个打焉儿的向日葵垂着头不说话,旁边的泰宁呼噜一把他的头,突然想起什么:“等等。”
他转头有些兴奋地看着两人:“我听说他们好像会换班,或许可以趁那个时候去。”
燕北声看了眼时间:“什么时候?”
泰宁:“就白夜班交换的时候,应该是晚上十点。”
“十点?那我必须来,”福禄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她不让我进,我还非要进给她看!”
晚上十点,众人冒着小雨,躲过交接的两人,如愿进到了祠堂内。
厅内无灯,只燃了几盏璧烛,柱子上系着数不清的红条,不算大的空间内一半都放着牌位,从高到低,次序井然,而牌位后方还安置着一座佛像,不大,隐在密密麻麻的红条后,加上光线不好,一时很难让人看清,连燕北声和蒲炀都只能窥见一星半点。
“这什么佛啊?”福禄寿踮着脚开了电筒,白光斜射上去,红条被风吹起,那座佛像终于清晰地出现在四人眼前。
可蒲炀和燕北声却紧紧皱起了眉头。
这座供奉在青山祠堂的佛像,为何和黄城家里的如出一辙?!
无佛珠,无袈裟,头戴金冠,最令两人熟悉的,是它手里的那根权杖。
它们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黄城的佛像来自哪里?这座佛像对青山有什么意义?
一时间,疑窦丛生,蒲炀和燕北声在黑暗中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这什么形状,怎么怪怪的?”福禄寿嘟囔了句,无趣地关了手电筒,转而观察柱子上的红条。
这红条虽然不精致,但每条上面都写了字,泰宁和福禄寿凑在一块看了好一会儿,有的是“何柳2001年七月廿十三卯时生”,有的是“杨连萍1976年三月十四寅时生”……
这上面记录的竟是是青山村每个人的生辰,从上世纪到今年,无一例外。
密密麻麻的红条遍布在各个角落,不知道为什么,福禄寿莫名觉得有点瘆得慌。
他拉了把泰宁的衣摆:“泰大爷,我俩走一块——”
“过来,”蒲炀的声音将他打断,四人飞快地聚在一起,蒲炀站在数不清的牌位面前,抬手拿起一张递给他,福禄寿手忙脚乱地接过,让泰宁打开手电,看清上面的字飞快地念了出来:“先孝周公讳仁法府君生西莲位,怎么了?”
蒲炀转手拿起另一张,头也不抬地说了句:“看背后。”
福禄寿翻到另一面,开口道:“生于1965年六月十三子时,卒于2021年三月十六午时。”
泰宁倏尔抬头:“死于今年三月份?”
“不止,”一旁俯身查看牌位的燕北声平静道,“还有今年四月份,五月份,六月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