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柱间便在老宅中住了下来。没过多久,水户便将落在木叶中的杂事一一处理妥当了,很快也带着富有余闲的孩子们搬回了这里。陡然换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生活,对此最为兴奋的莫过于年纪尚幼的纲手。对于这一代从小生长在忍村制度下的孩子来说,战国时代家族荣辱的观念在他们的印象中已逐渐黯淡。虽然从小便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这位千手一族的小公主毕竟从未亲眼见过本家如日中天之时的鼎盛场面,才不至于同叔父之辈那般,眼见千手大宅凋零至此而多有怀古追今的感慨。
木叶村新建之时,无论是空地还是人手都多有不足,更何况柱间本就不是如何讲究的人,因此新起的宅邸也远不如这处老宅宽敞通达。纲手第一次住进布局样式都如此古朴的三进院落中,整个人欢喜得如同一只不知疲倦的小马达,每日都在空落落的各式房间内蹿进蹿出,孩童清脆的笑声便随之在宅院上空飘荡开来,也为这久无人烟的古旧屋子驱散了不少沉沉死气。柱间向来溺爱纲手,自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斥责于她,余下众人见此情景,便懒得对这顽童多加约束了。
好在纲手也有她的克星。
平日里柱间爷爷在家中从来是说一不二的地位,却也要在这人面前自觉地矮上半个头。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纲手不过仗着有爷爷为她撑腰,可是这人连爷爷的面子也不卖,收拾起她一个垂髫小儿更是信手拈来的事情。纲手本以为搬来千手祖居之地,离木叶忍村已经足够远,总该见不到整日里被公务缠身的二爷爷了。哪里晓得扉间竟也不嫌麻烦,每日日落时分都用飞雷神往来两地,也不留宿,只用完晚饭便又匆匆赶回村子坐镇。只是虽然他逗留时间不长,每每逮住纲手在大宅里调皮捣蛋时,却总要抓她过来好生教训一番。如此算将下来,爷孙俩互相斗法的次数竟比之前柱间入院的那段时日还要频繁不少,着实苦了纲手的一张小脸。
或许是心情忽而好转的缘故,即使少了医护的看顾,柱间的病情不仅没有继续恶化,反倒是有了转好的势头。火影的公务他早已卸下不管,也有别人代为操心,更不会有不懂事的属下敢在这种时候拿些紧急要事来搅扰他的心情,日子竟是难能可贵的清闲起来。窝居在千手老宅的大部分时间里,他只是悠然自得地坐在回廊外边,或是侍弄早些年间他最是喜爱的花花草草,或是安静坐在那儿听风赏雨对月看花,偶尔也会逗弄逗弄活泼好动的小孙女。若是遇到无风无月也暗无星光的日子,他便坐回屋子里,拿出那副陪他征战多年的朱红挂甲,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仔细擦拭起来。
转眼间木叶已承平日久,身为火影不能随意出村的他竟已许久不曾披挂上阵过。冰凉的金属捧在掌心里的感觉依旧熟悉,他却再也没有机会在天地之间肆无忌惮地释放那些巧夺天工的木遁之术。
“除你之外,这套挂甲是伴我时日最久的东西。”那时他手中的干布正轻轻拭过左臂上的千手族徽,从外赶回还带着满身风尘的弟弟静静跪坐在他的身前,一语未发地注视着他动作。“等到下葬的时候,便让它继续陪在我的身边吧。”
承平年间应以文治天下,只是比起故作儒雅的御神袍,还是曾沙场浴血的战甲更适合一位天才一世的战士。那时柱间看向挂甲的目光中仍有几分留念与一丝怀想,或许就在这几分留念与一丝怀想中,未能马革裹尸而还,终成战士的一生之憾。
屋外的最后一线天光透过屋檐漏在挂甲的甲片上,再将一抹刺目的金属光泽反射进千手扉间狭长的眼眶里,很快便随其融入那双色泽相同的虹膜之中。兄弟间短暂的沉默里,他既未开口答应,也未开口拒绝。到了这种时候,生死也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忌讳的话题,他的思绪却早已脱离生死的制囿,奔向了与之截然无关的岔路当中。
作为弟弟,作为火影的接班人,从始至终,柱间也没有真正向他托付过什么。
只有一枚骰子,一副挂甲。
和木叶这种凝聚了兄弟二人,乃至更多志同道合者毕生心血的东西相比,它们是那么得不足轻重,不足轻重到千手扉间既不知道该如何答应,也不知道该为何拒绝。
直到最后,万般思绪闪过脑海,也只能憋出一句更无足轻重的话来。
“大哥似乎很喜欢红色的东西。”
朱红的骰子。
朱红的挂甲。
他的眼神在一片朱红色里蓦然放空,人也随之出神。
还有朱红的眼睛。
夏日,总是被蝉鸣声吵着向前走。
屋外院落里那棵虬根盘地的老树多年来一直被照顾得妥帖,如今依旧是记忆里那副精神抖擞的模样,连带这满园被精巧雕饰的院景,也正开在四时之中最为繁茂的时候。兴许是这段时日以来实在赋闲太多,柱间忽而起的兴致,又在小院的一处角落里辟出一块空地,手栽了一株樱树的幼苗,正对着那遒劲老根。扉间每日往来之时,也见得这株幼苗如何受木遁忍者的悉心栽培,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拔高长势,转眼间便郁郁葱葱起来。
然而夏天终究不是樱花开放的季节,即使幼苗的枝梢被催长成熟,最后也只能结出一树青翠的绿叶。
“想要开花,还是得等到春天的时候。”
“只可惜,木叶永远属于秋天。”
那时的柱间究竟为何要种下一株春树,扉间没有问,后来便没有机会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