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借用那个怪人的躯壳渡过一天又会如何呢?南旗微闭上双眼沉浸于无限的想象。
每天早上无需闹钟便在生物钟作用之下准时四点起床,之后花费十五分钟冲澡洗漱,四点十五分便打开台灯端坐在写字桌前看书。
用过千篇一律的早餐过后开始笨拙地穿衣服换白色帆布鞋,双手抱着几本书步态怪异地穿梭在众人之间,耳畔时不时地灌进许多旁人的嘲笑与猜疑。
学习,看书,吃饭,睡觉,每天形同机器,毫无娱乐。
这样枯燥重复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蒋小书不适合做为一个生活在这人世间的生动个体,蒋小书更适合做火车站中心建筑顶部的钟摆。
孩童与少年时期似个毫无价值的二手电器一般被所谓的亲人遗弃、转手,磕磕绊绊地活到了如今……年仅十七岁孑然一身,周遭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亲人也没有一个亲近的朋友。
蒋小书如同生活在人迹罕至沙漠里的一珠奇异灌木,外形笨拙且内心坚韧,书籍是蒋小书赖以生存的珍贵水源,它源源不断地浇灌蒋小书渴求知识的灵魂,如果停止则意味着死。
窗外景观树的枝丫上斜挂着一弯橙黄的新月,月光缱绻地倾泻在玻璃窗前,蒋小书似是在梦中遇到难解的习题,拧着眉头翻了个身,口中含糊不清地哼出几个字。
南旗思绪被打断下意识地睁开眼,目光略过蒋小书工整系好第一个纽扣的衬衫领口,又略过蒋小书手腕上一道道陈年的伤口,陡然放弃了上一刻心中的想法。
彼时南旗才终于认识到她无法忍受蒋小书的生活,即便变身成为蒋小书能到简医生的关爱,南旗亦不想在这不合体的躯壳中多忍受一刻。
渡口
那晚简医生仿若照顾病中幼童似的在沙发旁守了蒋小书整整一夜,南旗则拄着下巴隔着楼梯扶拦痴痴地望了一夜简医生。即便简医生近在咫尺,南旗依旧觉得她如茫茫夜幕之中的月与星斗一般遥不可及。
四点整蒋小书刻在骨子里的生物钟准时将她从睡眠中唤醒,彼时南旗忽然意识到,那个如囚徒一般终身被禁锢在笨拙躯体之内的怪人,即将开启一轮枯燥而刻板的二十四小时循环。
简医生见蒋小书醒来回身撕下一页便笺,写下一串电子邮箱地址递入那人手心。
“简医生,这是?”蒋小书抬起头困惑地望向简医生。
“小书,我很高兴数年之后能与你在现实世界中重逢,我是你的issl。”简医生话音刚落,蒋小书便因震惊与喜悦双重刺激扑通一声掉下沙发。
南旗见蒋小书这幅囧样子耸起肩膀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简医生这才留意到躲在楼梯扶拦后观察她们的南旗,简医生的目光只在南旗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又将全部注意力重新转向那个怪人。
“单宁,出人命啦!”南旗三步并做两步跑上楼咚咚咚敲单宁房门,她试图用这种看似喧嚣的方式来遮掩前一刻被人看穿原形的狼狈。
那一瞬南旗好害怕简医生从此以后开始厌恶眼前这个真实的她,一个心中荒芜得寸草不生的绝情女人,一个生性爱看人笑话,爱嘲笑人的卑劣角色,一个外在凉薄内心丑恶的骗子,一个道德败坏的无耻掠夺者。
单宁穿着睡衣冲下楼时蒋小书已经恢复了清醒,那是南旗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从蒋小书无神的眼中看到了少年人应有的神采,南旗第一次感到蒋小书的存在是蓬勃的,生动的,鲜活的,那个平日里把自己活成一幅素描画的怪异少年,灰白色的人生画布上终于有了色彩。
南旗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知道,简医生彼时已透过窗缝照亮蒋小书心中晦暗潮湿的一隅,那个寄居蟹一样背着沉重螺壳生活的少年,她心中的寒冬一定在简医生温暖明亮的注视下嘀嗒嘀嗒消融吧。
南旗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明白,简医生对其他人的好,大多是出自修养和礼貌以及内心的善良,可简医生对蒋小书的好确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似乎只有眼前这个怪物一般的少年才可以真正牵动简医生的内心。
她的存在仿佛是简医生身上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简医生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伤口的每一个细微的撕裂,每一分难捱的痛楚。她仿若是一株在简医生心中无限向下扎根的植物,即便两人久未重逢,她们在灵魂深处依旧紧紧缠绕在一起。
那一刻南旗心中满是绝望,她悲哀地意识到,简医生与蒋小书之间这种灵魂共生的关系于她而言可望而不可及,可凭什么那个怪物得以拥有如此美好的简医生呢?南旗无法自制地又一次泛起了想把那个怪物撕碎的念头。
简医生、单宁早餐过后各自出发前往所在的医院,蒋小书背着笔记本电脑步行到陆城大学找导师蒋之涵汇报此次出行的心得体会,南旗照旧开着她那辆破二手桑塔纳送许思怡和方幼去浅唐学校。
“妈妈,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念几个月就又转学了吧。”方幼在等红灯时的间隙突然低头冒出这么一句。
许思怡闻言疼惜地看了一眼女儿咬紧嘴唇没有答话,她对未来心中尚不确定,她不知道哪里才是母女二人可以停泊的渡口。
“幼幼,钟南旗在这里向你保证,你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转学。浅唐学校是一所一贯制学校,你会在这里从幼稚园、小学、初中一直念到高中,浅唐学校有一大好处就是从小到大你身边始终都是入学时的那帮朋友,你在浅唐永远不必为适应新环境这种事而担忧。”南旗童年时经历了母亲陈白羽的两度离婚,她自然知道单身母亲带着孩子讨生活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