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村长哭笑不得。他的道行在小黑猫面前是不够看,然而放眼如今的修真界,能够轻易伤他的人可真心不多。
小黑猫耳朵耷拉,垂首盘尾,团成一朵幽怨的小乌云。许久之后,他扒拉爪子,起势占了一卦。
卦象晦涩不明。
去,变卦莫测。
留,亦是变卦莫测。
小黑猫哀戚叹息,终是下定决心,嘟囔道:“还是我去吧。”
他有宗门遗泽护身,总归是比那群小妖小怪要厉害。
苟村长愕然。巫元素来不喜人类,宅于深山已有百年未出,这还是苟村长头一次听他主动提出要入世。
既已作出决断,小黑猫不再犹豫,抬起一只前爪至胸前飞快舞动,凌空掐诀。
嗷呜一声,原本小小的猫头竟张开吞天巨口猛力一吸。顷刻间,空间扭曲,整座茅草屋原地消失,化作一缕青烟卷入小黑猫神识紫府内。
嗝——
小黑猫脆生生地打出一个嗝儿,用爪子轻拍毛烘烘的胸脯。
苟村长见他扭头就想走,连忙疾步赶上,加快语速道:“《意见》还强调精怪不得以未做伪装的妖物形象活动于人前,不得公然从事封建迷信活动,不得以术法扰乱人间公序良俗,不得做一切有违天道誓约之事!”
小黑猫嗤之以鼻,连斥“啰嗦”。精怪修行本就不易,哪里会有蠢货为了人类甘愿舍弃一身修为。
苟村长却道:“咪崽大人有所不知,昔日钱塘就有位白蛇仙,道行千年,素有功德,乃是一方不世大妖。”
哦,这是要说志怪故事?小黑猫总算来了点兴趣。他放缓脚步,偷偷竖起耳朵。
“白蛇仙生性淳善,一朝被人类哄骗,泄了真元不说,竟还落得抽筋剥皮的下场。真身寸断,直接送入瓦煲炖汤,听闻汤里还加了黄豆呢。”
“当真?”小黑猫惊颤出声,眼睛又瞪圆两分,只觉脖颈处的寒毛倒竖。
“嗯呐,确是黄豆蛇煲!”苟村长吸溜口水,面露不忍之色,咂嘴啧啧道,“听闻汤成时以‘龙汤’命名,揭盖后满城飘香,一人一碗,三日方尽,可羡慕坏了方圆百里内的蜈蚣百足。最后剩下一锅蛇骨,尽数镇压于高塔,日日听僧人念经诵佛,至今神魂难安。”
小黑猫不动声色地微抽一口凉气。
这可真是一个恐怖故事,人类竟凶残至此。
苟村长见自己的恐吓教育起了作用,不由得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幼崽嘛,果然不吓长不大。
“咪崽大人也莫要太过担忧,只要与人类保持距离一般是没甚危险的。人类多狡诈,可以小利徐徐诱之,但不可暴露真身。尤其谨记一条,切切不可同人类处对象,正所谓人妖殊途。”
“我省得了。”
对情爱之事不通一窍的小黑猫果断应下。
“安顿后一定来信告知,莫要贪玩忘了,我们可都牵肠挂肚着呢。等来春池满,我给您寄新鲜的小鱼干。”
小黑猫别开脸,粗声粗气地强调道:“我可不贪嘴,我辟谷。”
“瞎说,哪儿有小猫崽不吃小鱼干的!”苟村长不赞同地看着小黑猫,叹息道,“自我等成才后,哪里曾在吃食上短过大人?唉,也不知那人间是甚光景,可会委屈我们的咪崽大人。”
说到这,苟村长已是声音哽咽老眼婆娑,颤巍巍地扯过衣角擦拭眼眶。
小黑猫抖抖泛红的耳朵尖儿,假意不耐道:“行了,莫要多说,趁日头还早,我得速速下山去,你、你也家去吧。”
苟村长闻言赶忙放下扭捏之态,迭声道:“莫急莫急,还有一事。”
说罢,他引吭长啸。树影婆娑,风声簌簌。不多时,忽见林中有一貉,头顶包袱,拔足狂奔而来。行至跟前,它也不敢造次,只拢起两只细长的前爪,恭敬地朝小黑猫拜了一拜,又高举双爪托起包袱虔诚献上。
苟村长在裤缝用力摩挲几下掌心,郑重地取过那团红包袱。
“离别在即,老朽自愧身无长物,只得合举村之力备下些许金银俗物,特奉与咪崽大人,以全拳拳香火情义。”
巫元神色未变,只盯着苟村长手中的动作。
只见苟村长小心翼翼地展开四方包袱皮,露出里头的物事。
一件折叠齐整的簇新排扣军大衣,一顶军绿色雷锋帽。揭开帽子,又露出底下的一沓粮票,两张大团结,一盖有红章的信封,一巴掌大的粉色塑料皮笔记本,以及一个模样古怪的金属圆筒。
还不待巫元细看,苟村长迅速盖上帽子,麻利地重新系好包袱结,张大一双小而圆的黑眼睛滴溜溜地左右顾盼一番。
确认四下无人后,苟村长凑近小黑猫,手掌往包袱上轻轻一摁,压低声音神秘道:“这可是一件宝贝,家、用、电、器!可贵重着呢,您一定得看好喽,人心险恶,客不离货,财不露白,切记切记。”
小黑猫眉头的郁色稍霁,冲苟村长略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赞许道:“难为你们有孝心。”
那牛鼻子不就是有个手机,神气什么?他可不也有了家用电器,哼。
苟村长下巴上那撮山羊胡不受控地抖动几下,差点没绷住表情。他强压下心头想要以下犯上怒搓猫头的痒意,继续细致地叮嘱了几句。直到再无话可说,苟村长终于停了下来。
他忽地后退一大步,整衣肃容,朝着巫元躬身抬手作长揖。
“多年来承蒙大人庇佑我等,大恩不敢或忘。此别山长水阔,不知再会何期。老朽代表万灵村上下在此恭送大人。只盼大人珍重自身,诸事遂意,早日归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