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堪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神情的变化?,语气竟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柔和:“李渊出海走失的那段时间,实则与妻儿一直在‘莲花镇’定居……还染上了赌瘾。”
谢姜芨对莲花镇有一些印象——这座小镇离南海同样很近,不过与云来镇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是广阔的大海和杳无人烟的山路,异象天灾频发?,两个镇子几?乎不可能有往来。
说到这里?,扑朔迷离的真相?终于清晰了大半。
娶美娇娘,生?儿育女,做大事发?大财,长生?不老?……老?龙王都为李渊一一实现了。
而?李渊生?怕与神棍合谋诓骗乡里?的诡计败露,便?假借出海失踪,一直躲藏在莲花镇,待到所有家财都败完,实在无处可去?,便?带着妻儿回?乡。回?到云来镇后,他却惊喜地发?现乡里?竟仍将他奉为英雄,正好海啸平息,便?坐实了这英雄之名,甚至以众筹的名义开启了莲舫。
她在一切难辨是非的因果之中终于找到了最关键的一环。
但仍有细节还未参破——“心?想事成”从何?而?来?
谢姜芨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正在思索,一只温暖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拍了拍。随后她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下意识反握住那只手,试图从中汲取一些温暖。
她心?中最不愿相?信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一胎多生?的子女。
活不过七天的兔子。
无法开口,无法求救的孩子们。
——还有什么比入口下肚更好的归宿呢?
小鸟她在一片咆哮的狂风中抬起眼,正……
“因为太子顽皮而?引发的海啸,夺走那么多人?的性命……到头来,小太子被一道天雷劈到了兔子胎中,当?作贡品送给了自己的父亲,完成了闭环。”
谢姜芨安静地叙述着?,篝火重新亮起,在她眼?底熊熊燃烧,平和的音色和冬夜的海风一样?清冷:“老龙王因意外失去民心被怨气吞噬,食用贡品上瘾,李姝因常年的虐待性格扭曲,二人?相争,看起来谁都有错,又好像谁都没有错。”
“李姝一直觉得?是?龙王害得?自己的母亲变成那个样?子,却从未停止让母亲产子,她将仇恨投射于龙王和乡民,却无视了真正的罪魁祸首李渊……”
谢姜芨心中不解,疑惑地转头看向傅堪:“这是?为何?”
傅堪正拢着?一捧砂砾,让它们不断地从指缝间溜走再拾起。
篝火将他无光的双眼?照得?很亮,不再死?气沉沉,有了几分生气。
像个“活人?”。
她平日里与他对视的时候无比自然,仗着?他看不见?可以不用硬挤出?讨好的微笑,只要控制住语气即可,这一点傅堪倒是?比甲方强。但此刻火光跳跃,烙印在他深邃无波的瞳仁里,这位男主角的存在感莫名膨胀起来,更别提世?界安静得?可怕,他的呼吸声都清楚地传进脑子里。
种种迹象都在昭示着?——他并不是?她自欺欺人?当?作的“纸片人?”,也不是?系统轻飘飘的几句“攻略对象”。
他有自由意志,他真实存在。
谢姜芨学着?他的样?子捧了一把?细沙,放于眼?前仔细观察之时,听见?他开口道:“李渊不知他向龙王祈祷的‘多子多福’会带来那些夭折的婴儿,它们的母亲是?妖,而?父亲是?人?,二者结合诞下的子嗣介于两族之间,光是?活着?都难,李姝却健康地活了下来,还与常人?无异。她看到最多的便是?父亲对母亲的暴行?,而?母亲无法沟通,李姝面对懵懂无知、惶恐不安的女儿时,会告诉她些什么?”
他语速平缓,不带一丝温度,却让谢姜芨听得?心中一惊:“李姝在莲花镇的家?檐下有一燕巢,与你分开后,我去了那里。”
乍暖还寒,在后厨被菜刀劈得?七零八碎的大肥耗子傅堪一睁眼?,发现自己投胎到了燕子窝里。身旁还有两只瘦小的黑燕子,正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半死?不活的新兄弟。
他抖了抖冻得?僵硬的身子,竭尽全力睁开被分泌物糊住的眼?睛,午后阳光劈头盖脸地直射过来,一阵晃眼?,就看到了一双骨瘦如柴的手。
那双手细得?几乎只剩骨头,薄薄的皮肉搭在上面,肤色白得?像死?人?。
李姝小心翼翼地扒着?燕子窝,两条腿使劲架着?年久失修的木梯,整个身子抖得?像是?马上要跟着?梯子一块儿散架。
李渊将老龙王给的钱财大半丢进了赌坊,一家?……十几口人?无奈蜗居在一个茅房大的破屋子里,唯有檐下的一窝燕巢散发着?些许生机。
常言道,燕子不入苦寒之门,这燕子估计也是?命里带衰,生了几只病恹恹的崽子,还好死?不死?地在李渊家?门口筑了巢。
冬去春来,归燕还巢,李姝等这一天等得?眼?睛都快挂到了门梁上。
她小心翼翼地握住某只看起来最虚弱的小燕子,不顾其他几只毫无杀伤力的啄咬,将傅堪捧了出?来,瘦得?硌人?的指关节将他头上凌乱的胎毛梳顺,颤颤巍巍地下了梯子。
新出?生的燕子,没了鸟巢的保护,如此脆弱渺小,被这样?光溜溜地带出?来,基本上离死?也不远了。
但是?李姝不懂,用圆圆的大眼?睛打量着?手中的小鸟。
她下巴尖尖的,脸颊因为长?时间的饥饿瘦得?凹陷,皮肤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额前的刘海又长?又密,乱糟糟地遮住她一半的眼?睛,反倒显得?下方的鼻尖愈加小巧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