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夭唇角也露出笑,倒底聪明人,挺会顺水推舟。
她将手巾叠好,放到身上?,“等我洗干净再还你。”挑眼看了下四周,夜黑风高,冷飕飕,又道:“咱们回去吧,省得?家里人来找。”
丰臣默默往前走两步,看那暗压压的树枝,满目苍凉,花却开得?艳,白如?雪团,层层叠叠,“我再多待会儿?,没人能寻到,这是我母亲生前最爱的地方。”
姒夭抬头,也落了满眼兰花,月色下仿若黑影,瞧着久了,十分怖,原来丰夫人喜欢兰花,轻声念,“还是白日?来的好,大半夜黑黝黝,看不清楚。”
晚风拂面?,吹得?对面?人身上?的斩衰②噼里啪啦,被烛光一照,好似燃起火。
“白日?来有白日?的好,夜晚来有夜晚的好,夜深人静,更适合缅怀故人。”
姒夭不再吭声,寻思自己也有缅怀的故人吧,上?辈子在脑海中匆匆而?过,翻来覆去,竟找不到一个,她是恨毒了身边人,除甘棠之?外,再无留恋。
失神?半晌,还是丰臣提起香炉铜灯,那火光一晃,照出条亮光,直出了玉兰花林,只见一个斜坡小?路,似是有猎户走过,踏入青草,揉在土中。
他眸光一沉,晓得?那条路通向王家猎场。
丰臣回头,目光又落到面?前深思的姒夭身上?,觉得?她的脸有些异样,一丝丝飘着鬼魅的影,倒不惊奇,这段日?子以来,他经?常觉得?她似鬼若妖,不像个人。
“回去吧,有露水,别再冻坏。”
姒夭缓过神?,眼里的迷蒙还在,呆呆地:“哦,上?卿身上?的斩衰单薄,肯定?不舒服,咱们走。”
说罢转身牵马,春夜露水湿滑,脚底打转,三番四次上?不去,待丰臣将包裹整理好,又过来扶她坐好,再自己骑马,拉住缰绳,刻意落姒夭一步,缓缓向前。
她听着身后响在山谷里的马蹄声,心里一晃一晃。
忍不住回头望,也不知自己在看什么,好像怕这人突然丢了似的。
丰臣提灯笑,“殿下,我不会跑,你要是怕黑,再点一盏火吧。”
“可?别,三更半夜的,招人来。”
脱口而?出,细想?一下,又替古人担忧,以丰臣地位,就算被人发现,又有谁敢动。
努努嘴,给自己找台阶下,“今日?天气好,月亮又大又圆,眼看就进城,没什么可?怕。”
丰臣不接话,腿夹了下马,往前几步,与姒夭并?肩。
她方才看得?清楚,呀了声。
不知何时已脱下斩衰,身上?只剩一件齐衰③,哪有祭奠人还换衣服的,难不成披麻戴孝也能出花样,月亮底下一双狐狸眸子全是惊奇,丰臣当然看在眼里。
耐心解释,“斩衰为母亲,齐衰乃祭奠兄弟姐妹。”
“上?卿还有兄弟姐妹——”她记得?对方是独子,老夫人经?常念叨,只在上?官家有五六个表兄妹,包括芸霁在内,一个个生龙活虎,不解地嘟嘟:“人都好着呐,穿孝多晦气。”
丰臣声音又轻了几分,“殿下,我是为雪姬而?穿。”
姒夭怔住,仔细想?可?不是嘛,小?丫头已经?走了有两个月。
心里发酸,“上?卿,你——把她埋在哪里?我想?去看看。”
气若游丝,像小?兽在夜里呜咽,他看出她的哀伤,如?此情真意切,大受触动,只不过才相处几个月的人而?已。
难道女子的心都如?此柔软。
“雪家如?今定?罪,祠堂与祖坟已被破坏得?乱七八糟,我叫人把雪姬葬在玉林花树外,地方隐蔽,每年好一起祭祀,如?果雪家将来翻案,再迁回去吧。”
翻案——谈何容易,姒夭早不抱幻想?,她知道对方在说客套话,也许看自己情绪激动,聊以安慰。
想?着雪姬,那个漂漂亮亮的小?丫头,不知死前遭过什么罪,咬紧牙,又恨起对面?人。
“上?卿既然要祭奠雪姬,穿的衣服就不对,你们本要在一起成为夫妻,为何不表示心意,穿斩衰,还特意换。”
丰臣听出话中有话,“殿下,我与雪姬的婚约乃当年两家族长定?下,彼此并?未有男女之?情,我从小?视她为亲妹妹,齐衰最符合规制。”
规矩,心里只有规矩,她一时火往上?撞,也顾不得?太?多,“上?卿此言差矣,你那样聪慧,就不知她对你有意,如?今人死了,你就装着哄哄她,穿个斩衰,让她在那边看着高兴,怎么不行!你的规矩还管到地底下。”
听起来倒没大错,可?在丰臣来看,简直闻所未闻,完全没道理。
“我既是兄妹之?情,自然要坦白告之?,雪姬在世时,碍于女儿?家颜面?,加上?两家之?交,我不好擅自退婚,如?今去祭奠,只剩我俩,难道还要对一个鬼撒谎!“”
姒夭撇嘴,这人与自己想?法差太?远,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反正凑不到一起,默不吭声。
马蹄声响在沉默不语的两人之?间,四周越发安静。
她像被人斩断精气神?,面?色苍白,浑身无力,如?一个纸人在马上?飘着。
丰臣明白人家在怨恨,恨他铁石心肠,不去救人,可?此事牵扯重大,齐子鱼上?呈的每条罪状都有证据,父亲又坐视不理,雪家根本逃不掉,可?没想?到雪姬会死。
毕竟身为女眷,只要在狱里等一等,如?今太?子清为伯赢求情,自然也能将她放出,却不知这丫头性子如?此烈。
那帮没脸的狱卒,他已派人收拾,不用再提。
历经?雪家一事,丰家名?声清明不少,倒是符合父亲预想?,便于改革,法治之?路,鲜血铺成,就算执法之?人——他自己将来也未知。
还剩齐子鱼以及虎视眈眈的冷夫人,必要留意,尤其公子庆来了,涵的事恐怕难保顺遂。
若再生变故,他又如?何向身边这位公主交代?。
到时对方又要气势汹汹来问,面?色通红,要胀破皮似地,每次那样怒火冲冲地望向自己,越发像在树上?熟透的蜜桃,竟有些可?爱。
回到家,乌羊过来牵马,姒夭转身往小?院走,丰臣喊了句,“殿下。”
她回头,看他站在湖边下,水波纹荡漾涟漪,映照他身上?麻服波光粼粼,像条刚跃出水的鱼。
挺滑稽,姒夭忍不住抿唇,也不过去,就站在一米开外,提高声音问:“上?卿,还有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