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不知何时开始火辣辣得烧,身后投来芸霁急切目光,热得姒夭脊梁直疼,已被?拉上台,不唱下去也没辙,伸手来扶,“风吹得大,上卿穿得单薄,怎就出来了,那个——春天也寒啊。”
倒是反应快,丰臣颔首,眼里依旧波澜不惊,等她进来,又关上门。
屋内光线灰暗,鼻尖骤然飘起一股药味,姒夭越发?讶异,不会真生?病了吧,脱口而出,“上卿还吃药啊。”
丰臣靠在凭几上,不紧不慢地回:“公主刚才还问候我?呐,难道不是来瞧病的?”
姒夭努努嘴,这人素来诡计多?端,哪能想到?真会身体不适,一边嘟囔:“年纪轻轻,老闹不舒服。”
“年纪轻轻也是人,就不能偶尔不适。”
说着?垂眸,身子微弯,手不自觉放在腹部。
原来闹肠胃啊,记得老夫人也总念叨,丰臣吃饭素来没准,有?上顿没下顿,可不是伤胃,她俯下身,一边收拾案几上的残羹冷炙,“既然胃寒,就该吃暖和的东西,饿着?怎么成呀?我?去叫乌羊,把刚热的粥端来。”
抬腿往外走,急匆匆去,慌张张回,将一碗百合粥,一盘热糕放在面前。
“我?以前肠胃也总闹腾,吃药不管用,只需喝温软的东西,最要?紧按时用饭。”
说着?瞥了眼白生?生?的甜糕,雕得海棠花似地,一层黄橙橙的嫩皮撒着?蜜,油光水滑,丝丝入味,不觉勾起肚里馋虫,辛苦一天?,她可连早饭都没碰呐。
坐下来,眼巴巴嘱咐:“这个花糕软绵绵的,对胃好,千万吃完。”不等人家?回答,又一气念着?:“你说过的,人心?怀正念,心?情?舒畅才能身体好,思虑伤心?,郁结损肝,我?知上卿心?里有?事,加上往日又不保养,才会犯病,对不对?再说病了,不是更要?人伺候,干嘛把乌羊挡在外面。”
丰臣张口想回,可问题太多?,睡得不好,没精神,只捡能回地回。
“没劲,懒得说话,把药拿来,饿不死就成。”
“那?你也太不会照顾自己。”姒夭拿起勺子,搅了搅粥,白乎乎冒着?热气,“快喝,一会凉了更要?作病。”
她说这话的时候,倒有?些长辈样子,丰臣突然想到?对方要?做他姐姐,眼里不自觉含上笑意?,“我?累得很,想睡会儿,你——找我?有?事?”
姒夭没理会,一门心?思搅粥,暗忖不是明知故问嘛,当然找他有?事,可如何开得了口,即便?说出来,自己又算哪根葱。
一边娇滴滴道:“先不急,身体要?紧,想必上卿身子弱,懒得动手,若不嫌弃,那?我?——喂你好了。
勺子盛满粥,吹了吹,小心?送到?跟前。
几缕白烟,雾蒙蒙生?在两人鼻尖,离得那?样近,四目相对,她发?现?他眼里含着?一丝难以琢磨的情?绪,愣住一瞬。
以前只觉他眸子清澈,须臾之间又会化成秋天?湖水,深不见底,难以捉摸,如今看着?,却添了诡谲之色,心?里暗忖,不愧天?下第一谋士,眼里神采都与人不同。
他也在看她,脸色红润,粉粉嫩嫩,比第一次见时更像桃花,许是在挚舍人处天?天?劳作的缘故,整个人生?机勃勃,暗忖花便?要?合着?雨露阳光长,总锁着?确实不是一回事。
他其实有?点不习惯,从小到?大,便?是自己吃喝,不愿仆人伺候,父亲又那?么忙,总是老太太陪得多?,可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不能事无巨细的照顾,身体不适之时,自然最依赖的还是母亲,但对方却似乎并不喜欢与孩儿一起。
都说因生?他伤了身子,每日都厌厌的,就在屋里呆着?,偶尔也有?春光乍泄的时候,会抱着?他说几句话,那?便?是儿时最快乐的时光了。
丰臣伸出手,将勺子接过来,“我?自己来。”
看上去有?些别扭,不过姒夭也不介意?。
正反她也不会伺候人,只在小时喂过锦弟弟几次,偶尔怀念亲情?温暖。
“肯吃饭就好,才能恢复得快呀。”
起身将屋门打开条缝,让阳光与空气吹进来,恰巧院子里开了几棵树,又结不知名的花,盈盈落下,姒夭不认识,扭头问:“上卿不是喜欢桃花吗?怎么这里不种。”
喜欢桃花——他都不记得这回事,为什么突然让人种桃花,想来也是好几年前的缘故,梦里桃花,梦里人,喝几口粥,方觉腹内温暖,抬头也有?些神采。
“喜欢也不一定要?到?处种,喜欢的太多?,太过——不见得是件好事。”
姒夭笑起来,身子依偎在帷幔下,那?一片片绿叶荡漾,阳光下水波纹似地,打在她的脸上,潋滟滟好看。
丰臣顿了顿,问:“陛下笑什么?”
“笑你这个人有?趣。”
说他什么的都有?,唯独没人讲过有?趣,丰臣也唇角轻牵,“我?有?趣,听起来新鲜。”
“如此少年老成,还不算有?趣呀,说话满口大道理,哪像你这个年纪的人,锦弟弟虽然去得早,不过我?还记得兄长涵的样子,他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刚被?送去安国当质子,那?会儿还哭鼻子呐。”
公?子涵稳重端方,竟有?这个时候,丰臣也料不到?,“殿下说笑了吧。”
“我?何必造他的谣,可是亲哥哥,虽不为一母所生?,却与我?关系最好。”笑着?看向院内,目光深邃,仿佛回到?遥远的过去,语气温柔。
“涵哥哥母亲离开得早,跟我?差不多?吧,不过他那?会年纪比我?大,说起来也是个无依无靠之人,因此我?们在宫里关系最好,他那?个人从小性子软,谁都能欺负一下,还不如我?有?决断。”
“又是从小没了母亲,多?少对天?性有?影响吧。”
幽幽说着?,也不知说别人,还是讲自己,然而生?在乱世,民心?不稳,四处动荡,像他们这样的人也多?,王公?贵族亦不能例外。
姒夭收回目光,不经意?一瞥,落在侧室的墙壁上,刚进来时就瞧见,悬挂着?一副锦帛地图,几笔勾勒,现?出六国之疆。
楚已被?朱砂圈住,她心?内一凛。
这就是天?下啊,权力之巅,世间追逐,也包括眼前人。
一个心?里只有?社稷江山,朝野臣工之人,她能指望他还有?儿女情?长。
第57章青青子衿(七)
春天来得?这样彻底,早莺争暖树,新?燕啄春妮,叽叽喳喳,总是不管人的心情如何,自顾自得?热闹。
屋内却陷入沉默,丰臣喝着?粥,一口?一口?往里送,只有风吹过竹简,伴着?门细微的震动,偶尔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