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见对方,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明媚如三月春光,这些年过去,那份少女纯真竟还没褪去,又平添一股妩媚,让人惊艳。
他知道丰臣带来位女子,没想到竟是姒夭,也是啊,楚国灭了,如此美人当然不会死在乱军之下,齐王怎会舍得。
公子乐起身,长袖一摆,“公主——”
“王上,姒夭有礼。”盈盈腰身荡漾,语气自是销魂。
“公主不该称呼我为王上,乐如今只是郑郡守。”他自嘲地笑笑,“齐国之下,郑属地的郡守。”
姒夭垂眸,无言以对,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心疼,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何必为难她,往事种种已逝,也不是个弱女子可以左右,乐俯下身,“殿下请坐,今夜来此,定是有事吧。”
如此温柔儒雅,反而让她不好开口,兀自瞧着放在案几上的竹简发呆,还是公子乐释然一笑,“公主,你我也算旧相识,何必支支吾吾,以前殿下可不是这个性子,那会儿公主在画到我竹简的小猫小狗,栩栩如生还在呢。”
姒夭忍不住唇角轻弯,她最不爱读书,又偏要做出个贤良淑女的姿态,只得无聊地在书上描描画画,实在登不上大雅之堂。
“公子——”叫得太顺嘴,连忙改口,“郡守何必还留着,难看得很。”
对方摇头,“我可不觉得,字上有了画才童趣十足,让人爱多看几眼。”
他还是老样子,小心地维护她的自尊,如果当初没有老郑王的横插一刀,也许会成为一个好夫君吧。
可惜自己没这个福气。
尴尬气氛稍有缓和,年少时的温情时刻渐渐浮现,柔软了寒夜星光。
姒夭端起案几上的酒,给对方满了一杯,柔声道:“我一直觉得对不住你,有些事——”
“有些事就忘了吧。”他接过来抿了抿,十分豁达,“我早就想不起来。”
弑君亡国,一夜之间由世人赞颂的贵公子沦为阶下囚,若不是齐王听从丰臣之意,需安抚附属国,才让他当上郡守,恐怕早就流落他乡。
此时却还在劝慰自己,公子乐的心太软,至少对她如此。
“公子,信我吗?”
“我一直都信你啊,公主。”他秀丽的眉宇微蹙,转瞬间却散了开来,又成了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其实一切都是我的罪过,如果不是我一心求娶你,也不会出那么多事。”
姒夭听不下去,眼尾泛起泪光。
上一世被赐婚大司马之后,公子乐曾派随从打听过她的安好,乱世飘零,人生中还能有一丝温情,让人动容。
她泪光点点,对方只得掏出帕子来,“公主怎么哭了,是我让你受委屈。”想哄又不会,只怨自己嘴笨,“还是这般爱哭,总也长不大。”
她哭得伤心,“哪里长不大,分明已经老了。”
“你去照照镜子,看自己说的话荒不荒唐。”
他清浅地笑着,如三月春光。
半晌,姒夭情绪才缓和,抽泣道:“公子,我今夜来找你,是想求一件宝物,说来真难以启齿,齐王想瞧一眼郑国美玉琉璃璧——”
眼前人愣了愣,琉璃璧乃郑氏一族的命根子,姒夭比谁都清楚,“公主想讨好齐王?”
“不,我是——”话到嘴边又咽下,欲言又止,她要如何挑明心意,告诉他自己只想活命,如今前有狼,后有虎,没得选择。
公子乐垂下眸子,空气静默,烛火被风吹得啪啦炸响,伴着她轻微啜泣声,此起彼伏。
“我知道了。”他沉思半晌,目光忧郁,语气却温柔,“那就交给公主。”
姒夭猛地愣住,没想到能轻易得手。
对方似乎被她的表情逗乐,眉宇愈发软下来,“公主这会儿来观星楼,在下也不傻,当然明白有要事相商,说实话,琉璃璧乃郑氏族人代代相承,乐在很小的时候就发过誓,璧在人在,璧毁人亡,纵使千刀万剐,也绝不交出此物。”
“我明白,你就当适才什么也没听到——”她忽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仿若真怕他会为一块玉璧自尽,“我不要了。”
这一情急之下的举动,击碎了公子乐的心。
还是那个字上画猫画狗的小女孩。
想去握她的指尖,手动了动,却仍是不敢。
“公主,我的话还没说完。”他错过她的目光,缓缓道:“这十年来发生太多的事,让我知道什么叫做身不由己,即使是身为王族的你我亦然,齐王狼子野心,迟早吞并天下。公主此去齐国,寄人篱下,丰臣诡谲多变,也绝非善类,以后的日子可谓步履维艰,如果臣的这块玉璧能让殿下少受些苦,可以替我赎罪,也便值了。”
他有什么罪,难道不是那个人面兽心的老郑王做鬼,一番话说得人揉碎肺腑,姒夭的手越抓越紧,“公子休要这般讲,根本就不是你的错,如今姒夭仰人鼻息,实在没办法,但公子信我,琉璃璧——事成之后一定好好拿回来!”
两个浮世中飘零之人,四目相望,无语凝噎。
冷不防屋外响起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忽见大门砰地被撞开,一位身穿大红绣金袍的女子冲进来,柳眉倒竖,“妖孽!妖妃,还在这里兴风作雨!”
第6章袅袅兮秋风(五)
初秋寒风带着雨呼啸而过,卷起湖上水汽,扑面而来一股冷岑岑潮意。
烛火瞬间灭了几盏,显得来人脸色愈发暗压压,气质凌冽,恍惚让姒夭想起那位恨不得打死自己的鲍夫人。
身子不由得往身边人怀里躲,更加激怒红衣女子。
“你一个淫荡的妖妇,还不快滚!”
“夫人息怒!”几个侍卫冲进屋内,左右跪了一地。
公子乐蹙眉起身,“夫人何故如此,三更半夜,成何体统。”
姒夭才反应过来,眼前女子乃郡守夫人怀素,在郑国成为附属国之后,齐王为拉拢对方,将妹妹的小女儿怀素许配给公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