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他看清了近在咫尺的弟子的表情。
一路从雨中跑来,又是雨水,又是汗水,脸上沾了血,还在地上滚过几圈,灰土满身,少年们都狼狈得不行。
莫咒苦的短发蔫了吧唧地垂下,湿成一缕缕贴在苍白如纸的脸上。他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海蓝色的眼里有着清晰可见的不安,嘴唇抿紧又松开,最后吐出句谨小慎微的话语。
“老师,你感觉好些了吗?”
像是只围着主人焦急打转的大狗。
裘怜真稍微好些。黑发湿乎乎贴着脸也没有影响那份俊美,只是同样眉头紧锁,藏青色的眼一眨不眨盯着他,失血后浅淡的唇拉成平平的线。他观察了一阵才出声:“解毒剂不对吗?”
像是条缓慢贴向人类又一触及离的鱼。
叶萤微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他知道面前的两人根本不是狗和鱼,硬要说的话,独狼和毒蛇更适合。
“老师?”“老师你中其他毒了吗?”
两人因他的反应感到困惑。
“不,不是毒。”叶萤微将手心的那一株宝石蝶放到眼前,边细细打量,边重复道,“这不是一种毒药。”
“不是毒?那解毒剂没用了?”莫咒苦顿时大惊失色,急忙从瓶瓶罐罐堆里找治愈药剂。
“老师你被偷袭了吗?”裘怜真也跟着找起来,“是暗伤?还会有新的追杀吗?老师你还有力气逃走吗?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先躲一阵?”
莫咒苦立马接了句:“没关系,老师我带你走。”
裘怜真下意识喷他:“你这种时候还要卖乖?你那么粗俗,带着老师肯定会伤了他!”
“我实话实话罢了,难不成你来?你连自己都顾不上,凭什么有底气帮老师!”莫咒苦怼回去。
这是第多少次争吵?叶萤微每次旁听总会觉得无奈,但这次他忽然有些不舍了。
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不会再有追兵了,也不用找治愈药剂了。”
他适时出声打断了他们,时间并不多,有些话不能留到不能开口之后。
莫咒苦一僵,神情多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抗拒,“为什么?”
裘怜真也不能解。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黑发金绿异瞳的男人靠在树旁,语气淡淡,像是事不关己,“我快死了,所以不会再有追兵,也不会再有毒了。”
“为什么!”莫咒苦终于按捺不住从刚刚开始冒出来的仓惶,“您为什么会死?这不应该,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您为什么非得死不可?”
裘怜真咬唇,神色也不好看,“老师,这不好笑。”
叶萤微看着他们,说出那句谁都知道的话:“任何人都会死的。即使是我也一样。”
“是金蒙做的吗?”
莫咒苦脑子乱乱的,没把这话听进去,他锁定了目标,却又难以置信,“可他怎么做到的?这一路明明都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发作?”
叶萤微没有回答。除了他和符启,恐怕此时此刻没有人能明白,这个他到底是指谁。
裘怜真联想的更多,他定定望着老师手里的宝石蝶,脑子里有了不可思议的结论,“老师……你是因为那一株宝石蝶才会这样的,是吗?”
叶萤微顿了下,握紧了手心的宝石,再次说:“我说了这不是一种毒。这算不上毒药,这只是一种……诅咒。”
身为药剂师的他,极难遇见无法解毒的情况。
可这一株宝石蝶,或者说这个冒牌宝石蝶里,偏偏藏了这样的毒。一种找到合适的宿体就会扎根,将对方内脏全部搅碎摧毁的毒。
莫咒苦和裘怜真都不是合适的宿体,偏偏他是。
这不是个巧合,虽然看上去像。但绝非巧合,而是漫画家星降的杀招。
是留给他的阿喀琉斯之踵。
世界为什么会认同这样的发展?
这是常见的情况。完美又强大的老师,成功教育出了合格的弟子,在弟子出师时,便是功成身退的时候。
功成身退有很多种解读。或隐居山林不再出场,或在必要时刻偶尔客串,或以死亡终结后续。
前两种是符启的打算,而星降明显想要选择第三种。而他成功了。
——因为世界也希望叶萤微就此退场。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相对于毒,其实是一种诅咒。
“为什么会有诅咒?”莫咒苦听见了离开地下城后没再听过的词,抓住叶萤微的手,胸口不断起伏,语无伦次,“老师,你不要死,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对不对?告诉我,我什么都能去做,你不要死好不好?”
裘怜真不知何时退到了树后的阴影里,看不清神色,似乎在望着自己的老师,“诅咒是从宝石蝶来的吗?您……真的要死了吗?”
“嗯。我要死了。宝石蝶已经没用了,不用担心。”
黑发金绿眸的男人看向裘怜真,又看向僵住的莫咒苦,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抱歉,阿苦,这是没办法的事。别难过,你们还有很长的人生可以走,以后一定可以遇见更多人,拥有更多东西,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离别。”
黄发少年抓着他没有松手,海蓝的眼眸湿润得像另一场雨,他哽咽着,“别这样,老师,我保证以后会好好听话,也不会再和裘怜真打架,求你不要死。”
叶萤微还是没有答应他,摇摇头,又有血从嘴里溢出,湿透了整个下巴。
他轻声说:“抱歉,我得走了,这或许会是场很长的旅途。但这不是你们的错,阿苦,小怜,别难过。”
这是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