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不看云佑,目光留恋地描摹那纸上的小人,轻声道:“二少爷,这画画的真好,比那卖倒糖人的婆婆画得还像呢……不过,这画还是给我罢?放在你屋里,旁人看到了,可能不大合适。”
云佑一步一步靠近她,目光中自带勾魂摄魄的力,最后,停在三尺之外的距离,轻声问道:“哪里不合适?”
哪里都不合适。
史如意原想这麽说,想想还是没能狠下心,她摇摇头,往后退了一小步,嘴角的笑容却笑得甜,那梨涡深深,刺痛了云佑的眼。
史如意垂下眸子,笑道:“二少爷,你这是明知故问。”
她将画卷小心地重新卷起,慢慢转身,在云佑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离了屋子。虽然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好歹是走完了。
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难过,这回,云佑没再出声叫住她。
……
翌日清晨。
许是为了转移思绪,打发时间,给红玉做的那盒子点心,史如意做得格外认真。
统共捏了四对八个的点心,一个个如花骨朵般大小,粉皮透亮软糯,相思红豆作馅,有并蒂莲、比目鱼、成对的鸳鸯,合欢花树几种形状,让人看着便爱不释手。
红玉被小丫环从千姨娘屋里叫出来,只掀开食盒看了一眼,便怔怔欲落下泪来。
她用帕子按了眼角,笑道:“如意,你这点心做成这般,费了不少功夫罢……叫姐姐怎么谢你才好。”
史如意有意宽她的心,调皮笑道:“红玉姐姐不是早就谢过了麽,那荷包给的沉甸甸的。”
林随好歹是云老爷身边伺候的红人,云府首屈一指的“管事”,虽碍于母亲的压力,不能娶红玉过门,想来手中银钱也是不会吝啬的。
史如意想起红玉荷包上绣的那支并蒂莲,用素线绣的,很是低调,像红玉不能张扬的恋人。
她和林随这段情,遮遮掩掩,藏在假山之中见不得光,从未获得过别人的祝福,迎来的只是林随他娘的咒骂。便明知没有结果,史如意这份无言的祝福亦令红玉感动。
纵然世事难为,仍盼望世间有情人终成眷属。
史如意心头想着事,慢吞吞地走回大厨房,却见院中空无一人,紫烟焦急地在里头来回踱步。
一见史如意,紫烟立刻松了口气,冲上前来,焦急道:“小如意你哪去了?我到处找都找不着你,快快,跟我来。温妈妈和香菱已经去了,我娘让我过来找你。”
说着,拉过史如意就往下人院的方向赶去,脚步飞快。
史如意稀里糊涂地跟上,紫烟走一步,等于她小跑两步,没半会就开始小喘气,道:“紫烟姐姐,可是出什麽事了?”
紫烟神神秘秘地回头看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对你来说啊,是好事!之前偷你们家的那个贼人找到了,死性不改,偷了你们家,昨夜又潜进沈婆子家。哪知沈婆子半夜起来起夜,听见异动,也不吭声,拿了耙子蹲在角落,把那贼人打得头破血流,捉个正着。”
那沈婆子可是个人来疯,听她娘说,这沈婆子年轻时刁蛮的很,惯是与人掐架斗狠的,她手劲又大,府里的婆子都怕她。
这几耙子下去,那贼人身上估计得多几个洞。
史如意闻言,心中五味交杂,她之前恨这贼人恨得要死,把她娘温妈妈辛苦攒了多年的积蓄洗劫一空不说,连她爹留给她的唯一一样物件也不放过。
有段日子,史如意在夜间翻来覆去睡不着,都在心中猜测这贼人会是谁。她甚至怀疑过沈婆子,毕竟沈婆子本来就眼红温妈妈厨房管事娘子的身份,与她们很不对付。
没成想这贼人再偷,却偷到了沈婆子头上。
史如意问道:“沈婆子家可丢了东西?”
紫烟摇摇头,道:“刚进屋子就被沈婆子抓着了,想是还没来得及,不过半夜偷摸到旁人屋里,能是做什麽好事?冤枉不着她。”
回到下人院,沈婆子屋里,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来看热闹的丫环婆子。
紫烟一手拨开人群,拉着史如意努力挤进去。
遥遥地便听到沈婆子激动的声音,压过了周围密密麻麻的窃语声,又尖又利,很是响亮,“李嬷嬷,你来评评理!昨个儿太太刚说要抬我们杏果给大少爷做通房……
程家的这个老虔婆,呸,看不得我们杏果好,派了这死丫头来,翻墙进我们屋里,黑灯瞎火的,蹲在杏果炕边……
如果不是我老婆子发现得早,还不知要做什么事呐!”
史如意脚步一顿,程妈妈的声音传来,比沈婆子低了半个音,很是恳切,道:“沈婆子,我与你认识这么些年,我什么人,你还不清楚麽?
红豆这丫头心术不正,我之前就看她鬼鬼祟祟的,几次半夜进出屋门,被我逮着了,打了好几次都不肯说实话。这回,许是看你家杏果穿着艳丽,便盯上了她,想偷钱寄给她亲娘老头也是有的……怎麽能说是我指使的呢!”
周围议论声四起,有丫环抢道:“你们各说各的,问问那丫头不就好了!”
“那丫头被打成这样,肚子都被扎了几个洞,血流到这边来……进气多出气少的,还能说话?”
“打就打罢,偷人东西被抓个正着,被打死都算轻的!”
史如意听到这,再也按捺不住,顾不上紫烟,仗着她身形小,左冲右突,几下挤到最前边。
沈婆子和程妈妈各站两头,地上躺的那人,衣衫破旧,满脸血污,一节手臂干瘦得只见骨节,大脚趾从烂布鞋中伸出来,一动不动,一时竟不知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