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已经这么高了。
明明她还记得小学年纪,全家刚搬到美国的时候。
她在这镜子靠上半段的木框处刻下一个印记,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早早长大,超过那里,穿上更多更漂亮的裙子去和朋友们玩。
如今她的确已经身高超过那处刻痕,镜中长卷发少女的面容也不复过往的稚嫩,可她又觉得自己身上好似什么成长的痕迹也没有留下过。
站在这里的,仿佛还是十岁时那个看上去有些刁蛮,实际上又脆弱得不肯接受他人反驳或批评的自己。
少女回过头去看向自己的父母。
不知何时,父母的发梢鬓角也逐渐爬上了白霜,或许就是在她郁郁不振的这几年里,他们也为她担心了太多,所以变成了这样。
经过岁月的大树逐渐露出了疲态,树荫庇护以外的天空除了一望无际的美丽,也有残酷无情的疾风骤雨。
太刀川美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这颗种子也要随着渐起的风,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未来,落地生根,然后发芽开花。
在未来的某天她可能也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落下能够足以庇护他人的绿荫。
在此之前,她要先告诉总是爱着自己,担忧自己安危的大树们。
——“爸爸妈妈,让你们担心啦……但是,我可以把自己照顾好的。”
太刀川美美放下手中的衣裙,走到父母面前,然后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了他们。
在她的印象里,有的同伴似乎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清楚地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又要如何真正践行这句话。
但在蜜罐中长大的她迟到了。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不是一气之下,不负责任的夸词;也不是盲目逞强,只为表面的谎言;是真正的,认识到自我后的心声。
她在来到美国后,最初由于语言文化上的不同,加上任性自我的性格,总是以为别人应当理所当然地让着自己,直到某一天回头看去的时候,才发现身边从来没有一个能够说出知心话,能够坚持相信自己的朋友。
她总是感觉自己身后应当是有一群能够全身心信赖的朋友们。
他们总是会耐心地等着她慢吞吞不想快步向前的步伐,总是相信她说出的话语里真的没有夹杂自我私心的谎言。
可,那时候在学校,当她苍白着脸,努力表示真的不是她拿了学校里人气女生丽萨的项链时,没有一个人会听一个向来刁蛮自我的“坏公主”的“狡辩”。
当她回头的时候,她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自打那件事后,她在学校里的生活就越发变得压抑难受起来。
永远的忽视,永远的偏见,即便后来丽萨的项链被找到,但一个莫须有的污点好像已经永远被黏在了她的身上,成为别人口中甩也甩不掉的黑色标签。
听到女儿用许久不曾听过的认真语气,和他们说出这样的话时,人到中年的夫妻俩人这回都忍不住感觉鼻头一酸。
“这样啊……”太刀川圭介听到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哑,他用力咳嗽两下,这才说道:“我和你妈妈还担心你会不会被骗,或者是那些网络发言有些居心不良之类的。”
用力抱住他们的太刀川美美失笑,“的确也有这种可能啦……不过他们不是这样的人,这一点我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是美美以前在日本的朋友吗?”妈妈抚摸着她的头发问道。
“不仅仅是朋友!还是——”
她想了想,试图从自己已知的词库里找到更恰当的形容词。
“还是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是一辈子可以交付友情的——最好的朋友们!”
“我们以前一起去过夏令营!只是我曾经忘记了很长时间,但是现在的我想起来了!可恶,如果我一直记得的话,我说不定高中就留在日本了,这样还能和空他们在一个学校,太一他们竟然也不发邮件给我!气死我了!这一次要不是空联络我,指不定我还想不起来!”
“下次再这样,我肯定不带伴手礼给他们!这次也不想带!”
太刀川美美抬起头,眼眸闪闪发光,仿佛找到自己想要扎根的那片土地的种子,乘着风要去他们撒落树荫以外的地方生根发芽。
当父母的多少有些落寞,可更多的是,欣喜看见女儿对生活的态度能重新振作起来。
他们看着她重新恢复活力,哒哒哒说出一连串他们不清楚的人名时,忍不住露出微笑。
能看到和以前一样活泼的美美,真是太好了。
“那如果自己单独回日本的话,一定要注意安全。”
“钱不够的话,就和爸爸妈妈说……不,爸爸先多转点钱给你带走?”
“不不不,干脆让爸爸妈妈送你去日本,然后我们再坐飞机回来吧?”
眼看关怀的程度已经越来越离谱,太刀川美美赶紧喊停。
“哪有把人送到日本再回来的话啊!把我送到机场就差不多啦,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搞定。”
似乎是发现父母的眼神里满是担忧,仿佛她还是一个年仅十岁也没有的小孩子一样。
太刀川美美咳嗽两声,活力满满地说道:
“你们可别看我这样,实际上我可是去过数码——”
然后她忽然打住,想起这件事好像也不应当随便和其他不知情的人说,毕竟她的父母可没有平行世界里的那段回忆。
眼看父母神情里的疑惑越发明显,她赶紧又咳嗽两声找补其他话题。
“我也是清楚一整套出国流程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