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艾不觉得自己的剑有比任何人的命更重要。
剑不过就是个死物,何至于此呢?
“师傅,何至于此啊?”
屠艾问了,任酉不答。
他这一生,除了剑,还有什么呢?
他因青鸮活,合该为了青鸮死,已然苟延残喘多活了十数年,够了。
他的命不值当什么,原先就是将这条命看得太重,轻易不愿自贱自伤,才犯下大祸。
太多人因他而死,他只一条命,根本不够偿还。
他其实懦弱,不够偿还居然真就不还了,逃离了治所,躲在这无人能识的乡里苟活。
偏偏还故作模样,葬了自己的剑以示悔过,他厌恶极了自己的惺惺作态。
一边厌恶,一边继续苟活,何等可笑啊。
他就这么可笑得藏了十年,期间从没人来寻他,他既庆幸,也不甘。
庆幸无人记得他,不甘无人记得他。
且这股不甘的情绪被他藏的很好,直到如今终了,他才敢认。
小徒与她父来村里寻他,说要拜任酉为师,又说是济宁县的友人帮着寻得消息,他当时心下第一个念头是,还有人记得他。
济宁县离治所太近,不用思索就能知晓消息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不论最初透出消息的人是什么心思,想看他的笑话,还是真心帮着人寻师,他其实根本不介意。
因为这都能说明,他,许任,没有被人遗忘。
世上已无他的仇家,任何找来的人都不可能是寻仇,既然愿意拜他为师,又有何不可呢?
毕竟他收下小徒,最初始,最不愿宣之于口的原因只是他不想被人遗忘,想有人记得任酉就是许任。
不过,虽然答应下来,心中也没想着认真教,他没以为一个小女郎能有什么别样的心思,许是将学剑当作玩乐,那他随意指点一二就已足够。
哪想听完小女郎说她为何学剑,他就不由得转了心思,甚至连青鸮剑也想传予她。
这决定实在草率,可又有何不可,就当是赌一回罢。
如今五年过去,事实证明他赌赢了。
小徒是个极好的孩子,心性极佳,天赋极佳,已将他的剑术都学了去。
哈哈哈哈,谁能想到,苍天居然还眷顾他,让他给赌赢了,哈哈哈哈。
舍命又如何,他许任赌赢了。
他许任的徒儿,会是个行大道,走坦途的,不像他,入了歧途,再也回转不能。
哈哈哈哈,苍天眷顾他啊,他舍了这条贱命又如何,不过就是少活几月,有何舍不得!他早不惜得这条命了!
许任笑着笑着,老泪纵横,仰天狂笑一声后,再没了往日的精神,彻底像了行将就木的老翁。
“师傅,您怎么了,别吓徒儿。”
师傅前一刻说着没什么能教她了,欣喜她的剑术小成,后一刻怎么就如此模样了。
屠艾被他骤然的转变吓坏了,快步上前,搀扶着他坐下,正要朝外喊她阿爷进来帮忙。
许任微微一摇头,示意她别叫人。
“师傅,您是怎么了,为何哭,又为何突然,突然……”
许任这会像是力竭,坐着也一直向后倒,屠艾忙闪身抵在他背后,不让他倒下。
“我儿莫慌,为师是喜极而泣…现下这般是累着了…歇歇就好…我儿莫慌,莫慌…”
就这两句话,许任说得时断时续,声音也轻得像是飘。
师傅不住得向后仰倒,屠艾哪能不慌,“师傅,我叫阿爷进来,让他抱您去内室歇着。”
“不用…为师还有话…同你讲。”
屠艾站起身,腿抵着师傅的背,脑袋向下耳朵伏在他脸庞,“师傅,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