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卿洛收起笑,垂下眼睛,轻道:“我就知道大哥心里还怪我。”
其实,秦仪山中毒,只是一个意外。
那日,叶寒村去找楚卿洛,正走到廊下,便看到秦仪山破门而入,惯有的大嗓门嚷嚷着:“卿洛卿洛,有水么?渴死你二哥了!”
叶寒村哭笑不得地走到门口,却听楚卿洛大喊一声:“二哥你别喝,这水里有毒!”
他心中一惊,只听秦仪山满不在乎道:“去你的,想骗你二哥!”
再后来,就是茶壶在地上摔得粉碎的声音。
楚卿洛没有开玩笑,那水里的确有毒,那毒便是暮惑。
而这件事,只是个意外。除了叶寒村,院子里几个扫地的下人都能证明。
楚长云大为震怒,立刻命令楚卿洛带着秦仪山赴凉山镇求医。但又终归爱子心切,第二日便让叶寒村追上了楚卿洛同行。
如果白御微能顺利地解开暮惑之毒,这件事也就此了结。
但叶寒村心中一直有个纠结的疑问——既然楚卿洛并没有加害秦仪山之心,那茶壶里的暮惑他究竟是下给谁喝的?
答案,他不敢去想。
一抬眼,看见对面之人可怜兮兮的神情,不由心中一软道:“大哥并不是怪你,只是你要说实话,暮惑究竟从何而来?你又做什么把它倒在茶壶里?”
楚卿洛唉声叹气道:“大哥,你究竟要我说几遍才相信我?暮惑是从山下捡来的,那个时候我怎么知道那是暮惑!我不是好奇么,便下在茶壶里,刚浇死了一株花,二哥便像渴死鬼一样地冲进来了。”
还是,不能相信。
为什么不肯说实话?
连对我,都不能说么?
叶寒村微微垂下眸子,默不做声地喝了一口茶。
对面那人立刻拽住他的袖子,拼命摇着道:“大哥大哥,你就不要生气了!”
心底默默叹气,却终是微笑道:“好了,袖子都要被你拉下来了。你这撒娇耍赖的法子,只对父亲和仪山有用,就别在我身上使了。”
楚卿洛嘻嘻一笑,直其身子弯下腰,飞快地在叶寒村的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而后又飞快地坐下,冲着对面目瞪口呆的人笑道:“那这样子呢?”
“你……”叶寒村的脸色在瞬间变了三变,最后又恢复了淡漠,看不出什么高兴,也看不出什么恼怒,“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以后可别再这样了。”
楚卿洛笑道:“大哥既然不生气了,那我们能去离亭山庄赏梅了么?”
叶寒村把视线投向窗外,在楚卿洛看不见的地方,眸底有些难过。“你要去便自己去,我不想去。”
二人回到御微医馆的时候,已是晚膳之后。金淮领着二人走到一间房前,低声道:“秦公子就在里面,家师正在替他号脉。”
推门而入,只见房内布置得极为清雅。白缎床榻之上,秦仪山双目紧闭殊无知觉。床沿,一人弯着腰,正从秦仪山的右腕上收回手来。
“师父!叶公子和楚公子来了。”
那人便回过身,向楚卿洛和叶寒村微微颔首道:“二位来了。”
正是江湖第一神医白御微。
那人生得极瘦,穿一身白衣,竟像是一张白布罩在一具骷髅上。相貌也算不上好看,只是肤色白皙,眼角安静,给人予一种平和淡定的感觉。
倒是生了一张很适合做大夫的脸呢——楚卿洛在心中暗道。
叶寒村施礼道:“白先生,舍弟就有劳了。”
白御微回头看了秦仪山一眼,道:“秦公子所中之毒确是暮惑不错。”
叶寒村道:“先生可有解法?”
白御微微微有些出神,而后恍然移回视线,缓缓道:“惟有一法,恐怕要二位等上一月左右。”
叶寒村释然道:“无碍,能解便好,辛苦先生了。”
白御微点点头,视线越过二人,却看见楚卿洛正似笑非笑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不由顿了一顿,才收回视线,走出房间。
那个人——可能别人都没有注意,但楚卿洛却看到——那个人出神的样子,很奇怪呢。
白御微才回医馆就径直去看了秦仪山,身上尚背着行医整日的药箱。金淮跟着他回到自己房中,伸手接过药箱,恭敬道:“师父奔波一日,该早些歇息,镇上病患的病历就让徒儿来誊抄吧。”
白御微有些疲倦道:“不用了,阿淮今日看守了秦公子一日,才该累了。”
金淮坚持道:“师父,那我们一起誊抄,也好快些。”
白御微看了他片刻,终于道:“好,辛苦你了。”
二人便一起伏在桌上誊抄凉山镇病患的病历,烛火都燃了大半,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金淮扔下毛笔伸了伸懒腰道:“啊呀,终于都抄完了。师父,师父——”
抬头一看,却见白御微合上册子,一手勉力撑着头,额上一片冷汗,面色死灰。金淮大惊,连忙伸手去摸白御微的脉,白御微略略一挣,却终是无力放弃。
脉象微弱,却没有什么异象,只是似乎连五脏六腑都虚弱至极。金淮锁起双眉,抓过一张纸,提笔刷刷开了一张药方,递到白御微眼前。
是张大补的方子,对于体弱至斯的病人正合适。白御微抬眼微微一笑,道:“阿淮着实长进了不少呢。”
金淮只觉脸上一红,对面那人虽然容颜朴素面色难看,但这样展颜一笑,却好似一朵莲花破冰而出,清冽至极。
白御微收回目光,缓缓投向窗外夜色。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鹅毛大雪,落雪无声,衬得夜色愈加静谧。白御微道:“医馆里除了秦公子一行,已然没有别的病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