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人特别忌讳身体上的接触,因为了解哪个部位最脆弱最容易招致袭击,所以往往会时刻警惕着,不愿与人靠得太近。
显然,原住民与这个所谓的师兄很亲近。
周平用力挣了一下居然没能挣开,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让他撒手,一时间沉默了下去。
“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说话,怎么讨得到媳妇?我寨子里有几个姿色不错的,就是性子烈了点你怕是要吃亏。对了,那劳什子王爷告诉我你烧坏了脑子?来来,跟师兄说说你有没有把粮食搞到手,哼,那些为富不仁的操蛋,要不要师兄帮你去抢……”
有种性格叫做自来熟,它让周平第一次产生了虐杀的冲动。
“……想笑就笑。”衣衫不整的周平终于从师兄弟秉烛夜谈的噩梦中逃离出来,一脸疲惫和庆幸。
“噗。”嗤笑声的双重奏。
周平端起师父的架子瞪赵正煊:“没说准你笑。”
“咳、是,师父。”赵正煊败走。
两人含笑对视了一会,只不过一个无奈,另一个戏谑。
赵允让说了相遇的经过,从遭遇山贼到双方徒弟互相咒骂对方偷师最后冰释前嫌官匪和解:“我很高兴,能多了解你一些。”
周平勉强笑笑。
“怎么了?”赵允让问。
“总觉得太巧了。”周平低语,若有所思。
“什么?”他的声音太轻,赵允让没有听到。
“啊,只是在发愁蝗灾的事。”周平敛下毫无实据的怀疑,换了话题,他粗略地介绍了陜州目前的局势和相应措施。
“算你走运,”赵允让一脸志得意满,在周平不解的注视下抿了一口茶,吊足了他的胃口才缓缓道,“你知道长得最快的植株是什么吗?”
“野草?”周平耸肩,乱猜道。
“……错,是竹子,”赵允让把没事做的那三年全用来翻他爹雍王的手札了,简直是一部植物百科知识大全,“我爹曾经估量过,竹子最快每天能长三尺(约合一米)。”
周平反驳:“可竹子大多长在南方,而且需要温暖湿润的环境。”
“的确如此,但不是所有竹子都这样,”赵允让摇头,以一种类似于嘲笑的亲昵口吻指出,“所以说你走运,我恰巧知道某种竹子向阳耐旱,特别适合在北方种植。”
阔叶箬竹,每株高半米至一米,抗寒耐旱,越冬时叶片仍呈绿色,曾植于燕京(北京)护河堤两方。更幸运的是,这种箬竹就分布在陕南(陕西南部)汉江流域,离陜州不过两天的路程!
为求稳妥,寇相询问了当地人确定的确有此等作物,才准许周平带领士兵去寻植被。他并没有对周平的方法抱太大希望,毕竟植木防灾的做法前所未有,他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督促各县扑打蝗虫以及往田地撒放硫磺上。
担心留下后患,周平将赵允让一行人都带上了,其中就包括刚刚归顺朝廷的山贼。
“老子从没想过,有一天连挖土的都是救国救民的英雄。”有人灰头土脸地嚷嚷。
周平抬眼,看了同样弯着腰小心挖土的小王爷一眼,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一亩土地里大约有一万万到两万万颗蝗虫卵,要是能把竹子种满一亩地,不知能救活多少人命。”
自此再也没人抱怨。
为了迅速看出成效,士兵们直接将箬竹连土一块运送到陜州。由于缺少移植经验,挖掘时难免会弄断根须,再加上多少受旱季影响,种植下去能够成活的竹子不到六成。后来用每天半斗米雇佣了当地农人帮忙情况才有所好转。
然而,蝗灾并未因此而停止。
先是京城附近,紧接着京东、京西、河北等路也迅速告急,除了寇准所在的陕西一路,都遭了蝗灾。蝗虫铺天盖地,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一下子就覆盖了长江以北半个大宋的天空。
只因不少地区的应对办法是当朝最时髦的建坛祈祷听天由命方式——数年前封禅祭天崇尚迷信种下的恶果终于砸下来了。
据说一开始这种抗灾方式效果非常得好,马上就有各地的基层干部迅速上报:本地的蝗虫都不吃庄稼了,都在吃树枝树叶。或者说当地蝗虫出行不利,被大雨给淋着了,死尸满地,多达几千斛……更有京城附近最靠近法坛表现尤其卓越的蝗虫,它们居然“纷纷绝食,自行死亡”,大概是受到天子的感召畏罪自杀了。
听到噩耗寇准气得捶胸顿足,大骂皇帝昏聩官员奸邪,连夜写了折子,周平不知其中的内容是什么,只知道很快寇准就重新回到了大宋的权利中心。
周平与赵允让抗灾有功,奉旨推广陜州经验,那些刚被招安的山贼,也有幸被赦免了往日罪行。
陷害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经过了十多年神灵灌顶的宋朝臣民们还有现实化的科技观念吗?
灾情终于瞒不住了,各地告急文书开始雪片一样地飞进了京城。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亲身经历过蝗灾的真宗撑不住了。那天,他正在吃午饭,突然间外面的阳光不见了,天地一片昏暗,他连忙派人出去看,紧跟着不等回报,他自己也亲自走了出来。结果他看见天空中无边无沿遮天避日全是蝗虫……
等蝗虫终于飞过去了,皇帝依然站在殿外,木然呆立。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地走回了宫殿里,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不吃、不喝、不语,宛如一个木头人。
一个声音在赵恒的耳边轰然回响,震彻他的心神灵魄。
“将以欺上天,则上天不可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