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东缘头次见周劲这么慌,笑容可掬地安慰道:“你别慌,我不是在查人。”
他只是有一些现代人的惯性思维在,他们那个时代,外好内渣的人比比皆是。很多人的好都是演出来的,都有所图谋。
遇上周劲这样的,付东缘觉得自己捡了个宝。而这个宝贝呢,每天都在给他惊喜,付东缘就是想确认一下,这个宝贝是不是他独一份的。
周劲脸都急红了,重复说:“没,真没有……”
付东缘眼里依旧有笑,嘴上道:“我信你。“
周劲如蒙大赦,垂下脑袋,搓洗被污泥染黑的布。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门口突然响起二狗的犬吠,紧接着,一声又粗又大的喊叫也传了过来:“大板!你在不在家啊?二狗怎么能吠我呢?门也不让我进,你快出来训训它!”
周劲没应,继续给付东缘洗着脚上的泥。
隔着一栋茅草屋的声音并不停,来者喋喋不休道:“大板,二狗对我怎么生分了这么多?以前我还给他喂过吃的,现在我一靠近你家门,它就冲我龇牙,一副要咬我的模样……”
“大板,你人呢?快出来接一下你哥!二狗这样的我是真不敢惹!”
无论外面怎么叫,周劲都岿然不动,坚持给哥儿先洗完脚再做出反应。
偏偏外头那个又是个爱发牢骚的急性子,一刻都等不得,嘴里的话啊,一箩筐一箩筐地倒,没完没了。
付东缘都听笑了,问周劲:“仇家啊,怎么不他?”
周劲解释:“不是仇家,是一起种地的,他来找我,估计是他的老主顾要请帮工,想找我一起去。”
付东缘:“那你怎么不应他?”
葛大鹏这个人,周劲了解,他一旦应了,这人就会硬闯进来,要同他面对面说话,二狗纵是想拦,也拦不住。
哥儿的裤腿还没放下来呢,鞋也没穿上,不能叫他看了去。
打短工
“一会儿再应,现在先不管他。”周劲这会儿就先应付着,等他给哥儿洗好脚穿好鞋了,再出去找人。
葛大家的田就挨着他分家后得来的那些地,干农活时经常见,不差这么一会儿了,而且周劲也猜到葛大找他没什么急事,不用上赶着去找他。
哥儿在这,他多少要避着葛大。
付东缘之前还想过,周劲这样的闷葫芦,平时不爱与人打交道,又受到后娘一家的孤立、排挤,在村里不知有没有知心好友。
现在看来是有的,而且听外头念的这些,感觉这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付东缘仔细听了几耳,笑了笑,提醒周劲:“他在揭你的老底了。”
葛大鹏的隔空喊话早已变了味,从大喊大叫变成了大声诉苦。
什么“自小一个棚窝里睡出来的,不能娶了哥儿就忘了兄弟啊!”,什么“小燕一心一意对你,你怎么能负了她?”、还有“你个没良心的,负了我妹妹,现在还要负了我吗!”
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呢?
里头好像有故事,而且还是个情感故事……
付东缘听罢,漂亮的桃花眼一眯,探究的目光落在周劲身上。
周劲拿布给哥儿擦泥时,其实也将一只耳朵放在前院。
听到葛大突然提起他妹妹小燕,周劲吃了一惊。又听见这人没遮没拦地说负不负的问题,好像他和他妹妹真有一腿似的,周劲眼皮一跳,脑袋像是撞了庙里的钟般嗡嗡直响。
哥儿刚问过他相好的问题,他极力否认,现在葛大口无遮拦说这些,又被哥儿认为是揭在自己的老底……哥儿要真信了,他不就成一个谎话连篇的人了吗?
周劲抬眸,急忙解释:“他说的那些,都是不实的。”
付东缘八卦的眉毛挑了挑,说:“我怎么觉得他跟你很熟,对你知根知底呢。”
他认识周劲才几天呐,前后加起来,不过一个礼拜。这个叫小燕的,说不定和他哥一样,都是周劲的青梅竹马呢。
周劲脸又红了,急的,“熟是熟,但大鹏这人的话你别信,他只说自己脑袋里的东西,旁人同他说的,他都听不进去。我和他妹妹小燕,根本没有纠葛,我向他说过无数次了,他就是不信。”
付东缘眼睛眯得更细了,弯下腰,靠近脑袋狂冒汗的周劲,问:“你真不喜欢人小燕?”
周劲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就差将手举起来发誓了:“真不喜欢。”
付东缘脑子活络,马上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问:“那小燕喜欢你吗?”
周劲眉头皱了皱,神情显然是在犹豫,想了一想才回:“……好像、好像是喜欢的……”
闻言,付东缘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就直起身子,端坐在板凳上,盯着木盆里已经被清洗干净的两条腿。
周劲瞧着哥儿的晦暗不明的神态,心里没底,很是紧张,悄悄地咽了几口口水。
随后付东缘抬起视线,挪到周劲的脸上,被他盯着的人登时像被弓箭射中的猎物那般,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付东缘不是要拿周劲怎么样,而是冲他扬扬下巴,示意他肩上的那条布,说:“布拿来,我要擦脚了。”
这布是周劲用苎麻做的,将苎麻沤烂、剥丝、弄成生线后,再用稻草灰煮制、击打、清洗,弄过几遍,才能制成这样一块干净洁白的布。
这是周劲家最一尘不染的一块布,平时舍不得拿出来用,今日拿给哥儿擦脚,周劲不觉得布委屈,反倒觉得委屈了哥儿这双嫩白的腿。
麻布粗粝,且这麻布的颜色单看是白的,覆上哥儿胜雪的肌肤后,只觉得蜡黄无比,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