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洛力不太情愿,凭什么作着同门的身份,做着师父的工作,但谢执的确很聪明,而且经常有超乎常人的敏锐直觉,他的预判力精准到常让人以为人生的故事就是他自己写的,是的,就是他妈的这么神奇,也这么令人嫉妒。意思是——谢执有能力将自己的人生朝着他想发展的方向前行,是喜是悲,是好是坏,全凭他自己的心意做主。这听上去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他和谢执约在一家会员制的私房菜馆,这里环境雅致,但冷冷清清,整个国家只有极少数的一撮人有资格进入。
谢执比他晚到十分钟,掐着点儿进来。
洛力比他多吃了几年饭,能够在这个刚满18岁的小伙子脸上见到一点不同寻常的神情,这种表情也是他第一次见,平日里压根没什么能引起谢执的注意。
他看上去神情复杂,有着餍足,有着狂喜,有着担忧,有着怜惜……当然,综合来看,这些情绪绝不可能是对着他洛力的。
“你看起来像春风得意?”
“半是。”
“啥意思?”洛力喝了口谢家承包的特供葡萄酒,但他平日里喝得多的是威士忌,对这玩意不熟。
“我男朋友要和我睡觉,在两天前也就是18号,他刚好成年,但是我他妈没有,我跟他说不行,因为我知道,他是个完美主义者,其实我也是,所以我想定在高考结束,但显然他等不及了。”
“哇。”洛力非常捧场地鼓掌:“你真有魅力。”
“你知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我说了,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他没法接受他在我心里有不好的过去,即便那根本不是他的错,即便那不是什么不好的过去。但他可能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或因此配不上我,所以他迫不及待想和我更进一步。”
谢执叹了口气:“18号那天是我人生自制力最值得表扬的一天。”
洛力:“然后?”
“然后我在20号妥协了,也就是今天。”谢执看了眼手机时间:“你有什么事得快点,趁着他没起床,不然他醒来看不见我,可能会企图自杀。”
“我是该夸你雄风大展,还是该建议你给他看心医生?”
谢执皱起眉:“我就是一名出色的心医生,你别忘了,我有资格证。”
“那你治好他了?”
“并没有。”
菜是机械传递的,只需要打开一个金属窗口,菜会被自动顺着传送带送到桌上的指定位置,以确保包间在客人不主动传唤时无人打扰。
俩人吃饭的速度都很快,洛力还承担着说的角色,但他两不耽误:“我使用了催眠。”
“程悔这人也是个奇葩,年轻的时候挺风流的,他找的那个女人是他曾经教过的学生,很年轻,也很蠢,当然,陷入爱情的男女老少都容易犯蠢,这个女人为了他堕胎过三次,在最后一次没扛过去,死了。
从那时起,他开始不断做噩梦,总能梦到有小孩子半夜爬他的床,对着他的脑袋哭,据他所说,哭声十分尖锐,如同针扎。
后来他开始幻听、幻视,他开始分不清梦和真实,他随时随地都能看到婴儿,听到那些哭声。
他开始想办法赎罪。”
谢执点了根烟。
洛力皱起眉:“臭小子,别在我吃饭时抽烟啊。”
谢执按了个按钮,从天花板降下来一个抽风装置,洛力不满道:“什么垃圾装置,还是能闻到。”
谢执语气严肃:“接着说。”
“他去教堂找神父忏悔,他那个小地方没有,他就坐车去别的城市,后来不管用,他就找神婆,神婆说他被鬼缠上了,他就去十字路口烧纸,在家供奉佛像,但很显然都没起作用,他就入了个什么忏悔教,那显然是个邪教,几年前已经被国家一窝端了。
程悔几乎是花光了积蓄,那个教派的大师让他去孤儿院收养一个孩子,每天用鞭子……嗯”洛力停住了,因为谢执脸上的表情已经阴沉到能下雨了。
“继续说。”
“假大师让他找个替身去赎罪,用鞭子去抽那个替身,每月一次,打完之后,就把人关在小黑屋里,然后程悔跪在外面诵经祷告,直到天亮,如此循环往复。”
“你还好吗?小老弟。”
谢执没说话,把杯里的酒仰头喝干。
“邪教已经被端了,他为什么还在打?”
洛力愣了一下,他看到谢执眼圈发红。
这是他第一次在谢执脸上见到这种表情。
“我问了。”洛力说:“他说他不认为那是邪教,他觉得大师是对的,他真的感觉自己罪过减轻了,而且也没有再做过噩梦。”
“他说如果不是他,程避愆根本不可能接受到正规教育,也不可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只不过是每个月挨一次打,这笔买卖已经很划算了。他说程避愆也清楚这一点,所以程悔打他的那么多次,他没有一次反抗过。”
“砰!”
谢执徒手捏爆了高脚杯。
玻璃渣子飞溅,他手心里几条鲜血蜿蜒而下。
“谢执!”
洛力是见过大世面的,光是病人自残他就见过不下千八百次,但亲眼看一个智近乎妖的少年情绪破天荒如此不稳定的场面他还是头一遭。
他沉默了几秒,无奈道:“你先止血。”
谢执面无表情地把手心里几个剩下的碎片拔出来,把手帕缠在手上打了个结,“还有么?”
洛力顿了顿,“程悔做的事情没人知道,我的团队进行了大面积的走访排查,你知道我有特令,地方警局也得给我面子,他们知无不言,在这些居民眼里,程悔和程避愆父慈子孝,名声都很好。也有人觉得他们家太冷漠,因为这父子俩都不交朋友,但他们也能解,他们认为聪明人都是高傲的。不过通过我的催眠,可以知道是程悔不让程避愆交朋友,因为程避愆当时年纪很小,他怕小孩子会无意间把这件事说出去,打乱他赎罪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