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似乎都存了气,半晌无话。过了许久,李怀远才撩开层层帷帐,掌着灯从内室的暗门进了书房。
再回来时,手里就多了一本书,沈今禾借着烛火一看,正是淮川先生老年之后的残集。
她接过书一页一页的小心翻找,李怀远出去了一趟脸色倒是好转了起来,一首替她掌着灯,一手撑在身后的榻柱上。
沈今禾不知道他的火气是由何处烧起来的,自然也不知这火是怎么灭的,但此刻正事要紧,这点小事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红烛摇曳,映得书册忽明忽暗。
乍然,两人眼神同时落向一处,异口同声道:“腊月!”
江风苦寒,岁暮鲜欢……没错,这正是一首有关腊月的诗。
这下她彻底明白过来了,驸马应该是从安乐那里或是进宫偶尔得知,皇后要发动宫变,时间大约就在腊月前后,于是忙不迭送了消息出来,希望李怀远能提前攻防布局。
“腊月……”窗外的月光藏在云后,明明灭灭,照在床榻之上的光极为暗淡,李怀远那双深邃锋利的眼睛似要把纸条看出个洞。
喃喃道:“这么快,我没想到她动作能这么快……”
是的,现在距离腊月已经十天不到了。此前他猜测,皇后再怎么心急,至少也会等到明年上元节过后才动手。
沈今禾看向面前沉思之人,他的眼睫垂下,眉心不可察觉地拧在一起,满心满眼都写着疲态。恍然发觉,他也才二十一二岁而已,他也是人,有着天生对未知的恐惧和力不能及的无奈。
看着看着,心底便不由自主地揪成了一团,下意识想伸手抚一抚他手掌的薄茧,却碍于这个世界的尊卑与性别,终究控制住了。
只忧心道:“是时间太紧,相王那边没有十成的把握吗?”
李怀远点头:“前堂那些老滑头各个鬼精,陛下尚不能摸清他们的心思,遑论相王了。如今相王还在探查哪些是皇后的忠心党派,哪些是墙头草尚在观望风声。”
不知道谁是皇后的人,自然就无法估算她的兵力,进而不能轻举妄动。
“不过崔相那里有一份名单,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怕是只能由我冒险去探查了。”
崔相是三相之首的崔应祁,皇后一族的掌权者,也是她的嫡亲兄长,自然也就是皇后的心腹之臣。
据李怀远所知,崔应祁手里有一份已投效皇后的官员账册,上面记载着往来贿赂的名单,名单并不在相府,而是藏在上京城的烟花柳巷之地。
至于具体在何处,暗卫暂时还没有查出来。
不过,既然是风月场所……沈今禾看向案台上一只古铜瓶开出的花,道:“或许有一人可以帮上忙。”
“谁?”
“叶绥。”
李怀远略一思索,末了舒展眉间一笑:“我倒是把他给忘了。”
说罢动了动酸胀的筋骨,随之往后一倒,后脑勺枕着手臂,舒舒服服地躺在外侧假寐。
“……”等等,他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次的时候好歹还陪她一起坐到卯时上朝时分,现在才几时,就已经对她不管不顾了!
沈今禾在黑暗中张牙舞爪地朝他挥舞了一阵,正要收手,只听眼前人道:“别磨牙了,好吵,你这个人睡觉怎么一点睡德都没有。”
睡德是个什么鬼啊!再说哪里有觉可以睡,还要个什么德,于是幽怨道:“世子,我没睡。”
“要不你从墙角的柜子里拿一床被褥来过来,大家挤一挤?”李怀远睁开眼提议。
说罢还从身后抽出来一个玉枕,与他那个一模一样,此刻正被他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榻上。
看着他又强迫症似的要将玉枕与他的对得一般齐,沈今禾深吸一口气,“这不合适吧,世子。”
李怀远“哦”了一声,道:“外室那屏风后有个三围屏罗汉床,你要不睡那儿?”
“那儿也不合适吧……”
和李怀远在一起,鬼知道怎么才能睡着啊,她眨巴着眼睛示意自己想回后院去。
“得,事儿真多。”李怀远起身掀开幔帐,脚力极轻地走到一排架子跟前,背着手挑了一阵。
沈今禾正疑惑他要做什么,就见他取下一套暗纹黑瓷茶盏,选了个边沿有豁口的,踱步到窗前,“啪啦”一声将其摔在墙上,紧接着抬高了声道:
“没用的东西,你是哪里学的伺候人的功夫!”
沈今禾耸耸肩,突然觉得李怀远这个人,嘴巴虽然坏坏的,心地却还是挺不错的,竟然还记得她第一次来时情急之下瞎出的主意。
真演了一出怒摔东西然后气急败坏地让陪床丫头滚出去的戏码。
她快速勾上鞋履,也扒到窗边,顺着李怀远戳的小洞往外看。
此刻月色正浓,也没吹什么风,而假山洞口的梅树却在隐隐晃动,仔细一看,硕硕梅花之后露出小半个帷帽来。
顿时低呼了一声:“还真有人监视您!”
“不然呢?”李怀远没好气道:“你真以为我是闲来无事逗你玩的?”
沈今禾低头摸了摸耳垂,没敢说自己还真这么想过。弯腰捡过方才那个没摔碎的茶盏,双手奉到李怀远跟前:“世子,是时候让我滚下去了。”
李怀远拿起茶盏用力一摔,怒道:“滚下去!”
笑眯眯朝他竖起了个大拇指,沈今禾“嘤嘤嘤”地捏着袖子跑回后院去了。
……
翌日一早,叶绥照例来上早课,刚进得中门,就被陵光一把给掳到了书房内。
沈今禾和李怀远分坐两侧,定定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