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制式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灿烂的大笑:“阿临!”
他向我挥手,身边的下属都低着头,不敢多说什么。我和他有三层楼那么远呢,但我懒得下楼梯,便翻过把手,一下跳到了大厅中央的地板上。
“嗒、”我的落地没有激起任何一点尘埃,青年大步走到我面前,“噗通”给了我一个拥抱。
这拥抱的时间有点久。比那时他要跳楼、我抱着他一起从顶层掉到楼下还要久。十年了,他长得高了,怀抱也变得很宽阔,这家伙变成靠谱的大人了。但当他埋首在我颈肩时,我意识到他好像在哭。
……
不是好像。
他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我觉得很糟糕。我根本没有抚慰别人痛苦的经验,故此,我等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赶紧硬邦邦地把他推开:“谁惹你不高兴?我帮你弄死他。”
讲道理。我该退休了的。我不杀人了。但我愿意为他破一次戒。
他抬起头时眼里还有晶莹的泪水,可我的话还是恰到好处地让他破涕为笑了:“不用弄死谁。阿临让我抱一下就行了。”
东亚人需要的抚慰痛苦的方式真是太简单了。平平无奇的拥抱、最浅层的肢体接触就能让他们得到满足,好像有谁欠他们似的——含蓄的东亚人只是需要一个拥抱。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任由他抱着我,他的呼吸离我这么近,我却没有以前的条件反射的割断的动作,而是感到了一种传递而来的悲切。
他很难过,但我已经说过了,不管是岚守啊还是雨守——总之,当你成为某个知名人物的时候,你就得把痛苦小心地藏起来。山本武这点做得不错,没有看到我之前他眉眼里的只是疲惫,可看到我之后,压抑在冰面下的情绪无法控制地喷薄而出。
终于,我意识到了一点:这长久的缄默与拥抱绝不是对待失踪了三个月的朋友的作风——
我忍无可忍地问:“所以,到底是谁在到处传我死了?”
chapter54
他松开了手,上下地端详我:“因为,有人看到了你的尸体。”
说到“尸体”时,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脸上闪过的一缕悲痛让我怀疑我真的死了。
“……”但是。
我没死啊?
我怎么会死呢。
我指了指自己,我的尸体?难道我不是穿越到十年后、而是到了百年后该寿寝正终的年代么?
山本武看着我满脸问号,悲痛便掠过了,他微微笑着道:“是隼人看到的。”
哦,原来是狱寺隼人造我的谣。
我掏出旧手机,问山本武这里有没有适配的充电线,他有些好奇地问我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淡定自若地说,“他既然敢造我的谣,就应该做好准备被我泄露他暗黑女仆的过往。”
稍有些陌生的词汇,却让山本武回想起十年前那个填满了金色记忆的学园祭。
“只有隼人的吗?我的呢?阿临你没有厚此薄彼吧?”
黑历史怎么可能只记录一个人的。别说山本武的了、就是沢田纲吉的兔子照我都有。但一说到沢田纲吉,绕不过去的疑问便涌上心头,身后的下属们面面相觑、无声地离开了,山本武自然地领着我来到一个房间,推开门时,他温和道:“阿临一定很好奇发生了什么……这是你的房间,先进来休息一会吧?”
他注意到了我眼下有些乌青的痕迹。我约有一整天没睡了。以前几天几夜不睡觉的日子很多、我也很习惯,但安逸了太久后又变得不适应起来。我犯困地打了个哈欠:“要是藤本在就好了。”
……又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姓氏。
山本武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藤本现在退休了,哪怕想听他的课也听不到了呢。”
他笑道:“阿临犯困的样子十年都不变。十年前的你和十年后的你,根本完全没有区别嘛。”
我惋惜于一代催眠大师藤本的落幕,又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结局。
推开的房间装修不算华贵繁丽,但到处显出一种软绵绵的温暖,羊绒地毯被精心地打理去了尘埃,上面摆着几个稍显老旧却仍然可爱的玩偶,床在房间的一角,铺着的被褥虽然颜色有些古板,却软暖得令人发指,我刚刚坐上去,就觉得整个人要昏昏欲睡了。
这一定是我的房间,我想。再没有比这更合我心意的住处了。
山本武果然说:“这是阿临的房间,你先睡一会儿吧?阿临看上去太困了。没关系、你想知道什么,醒来之后我都会告诉你。”
他那张脸上的神情真是说不出来的复杂,分不出他是高兴还是难过还是两者兼有?但山本武就是山本武,十年前的和十年后的一样,一看到他的影子,我就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两眼一闭要陷入梦乡。
意识朦胧之间,一切感官都变得模糊起来。躯体的温度向我靠近,又克制地停下,视线在我身上久驻,青年似乎保持了同一个姿势很久很久、最后终于动起来的时候,他帮我把被子拉上了。
昏昏沉沉地,我睡了过去。
·
是想念吗?没有吧。
但我的意识才湮没进虚无不多久,朦朦胧胧的光就把我唤醒了。似乎是一片雨夜,路灯下,我睁开眼的时候,有人为我撑起了伞。
雨水在路灯下无凭依地漂游着,仿若某种远古的虫。我的困倦没有通过睡眠消除,而微妙地增加了,有人轻轻地问我:“十年前的你?”
六道骸在伞的另一边,被雨淋湿了半边肩膀。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他看上去有些愁眉,但身上鲜明的特质没有半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