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濯顶着她的手,把头凑回来:“不要啊,师父,你快把她抓起来吧!婆娑门以后要是归她管,我可就要跑了!”
天南星在他俩的推搡中左摇右晃,手上、脸上还沾着刚刚写字的墨。她个头儿没比桌子高多少,左边劝一句,右边也劝一句:“大师姐,你最大啦,让让四哥吧。四哥,你也不要总是惹大师姐生气,我们三个乖乖听话好不好?师父,你说我说得对吗?”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谁也不听谁的,最后又趴回榻旁,喊道:“师父!师父!”
江雪晴抱起头:“啊……”
他们三个见江雪晴有反应,更加来劲:“师父!师父!”
“啊啊啊啊——”江雪晴打起滚来,也不管自己头发凌乱,在榻上翻了几圈,一直滚到窗边,“天要杀我时意君,何必用这种办法?与其被你们吵死、烦死,不如我现在就拔剑自刎好了!”
她一手摁住剑柄,作出要拔剑的姿势。三个小孩大惊,一起捂住眼睛。
江濯说:“自刎好没出息的,要不你一剑先把我们三个抹了。”
迦蛮道:“血溅到榻上很难擦,到时候月明师伯又要生气。”
还是天南星说:“你们快别说了,师父已经跑了!”
他们放下手,师父早翻窗不见了。三个人依次爬上榻,凑在窗口朝外看。
迦蛮道:“师父是不见了,可是山那头的树上怎么好像坐着个人?”
她头发绸缎似的,又亮又滑,因为平日里爱钱,所以七八个小辫儿上都让师父系着铜钱,又因为爱跑,每只辫子底下又系着小火鱼形的金铃铛。现在趴在窗口,一头铜钱金饰就把弟弟妹妹的目光全堵死了。
江濯说:“你让开,给我和小森*晚*整*理师妹看看。”
迦蛮奇怪道:“近几日咱们家有客人吗?那人我没见过,他个头好高,头发卷乎乎……”
天南星问:“卷乎乎是什么意思?”
江濯道:“你别学。”
迦蛮“咦”一下,接着说:“他往过来走了,这是什么神通?不像令行。不对劲,不对劲——是火!”
静室内忽然热了起来,刚刚被他们丢掉的纸团自行燃烧。江濯吃痛,捂住眼角,那三道红印也很烫,他的心无缘由地乱了,像是有个名字在烧他。
“我把名字……”
师姐师妹俱不见了,赤红的火光里,有人牵着江濯的手。他一会儿很高大,一会儿又与江濯一般,似乎个头儿的大小由他控制,皆在他一念之间。
“写在你掌心。”
江濯摊开手掌,红线绕过他的手指,缠上他的手腕,接着连向窗外。
知隐。
知隐——
纷乱无序的记忆如同一扇扇紧闭的推拉门,在江濯眼前毫无征兆地拉开,它们“唰唰唰”地露出站在门后的人,这些人依次回头,都长着同一张脸。
永泽暴君号令天下白薇君王恶贯满盈且看三山入都万宗齐心杀他一回,婆娑门徒初次下山仙音设局永元殉道且看黑雾群鸦天命难违再杀他一回,北鹭山巅灵猴献宝子时打鼓众乐融融荒山神泉孤身送别两山坍塌师父饮酒天海倒灌不惊剑断小胜镇探飞雪万里阴阳逆转!
乱!乱!
江濯头痛欲裂,那些人像是决堤的洪流,一个一个经过他的身体。他捂住一只眼,琥珀瞳大张,里面倒映的是他、是他、是无数个他!
你呀你尘世间唯有痛好痛我娘在哪儿晦芒掏心暗无天日舅舅舅舅放我出去!
问道询天卍字催心双豹依偎不准亲我魂魄相许霈都一见从此命命命命是你和我!
明濯江濯永泽知隐明濯江濯永泽知隐速速叫我——
江濯魂魄震动,快要被一股力量扯出身体,忍不住痛苦道:“啊啊!”
雨雾中,飞雪间,那同一道身影都牵着他。一个面朝他,一个背对他。
“我把名字。”
“我会跟着你。”
那个身影仿佛生着一张嘴,只能同时开口,声音交叠,一起说着。
“但是从此以后。”
“你会想见我吗?”
他是黑发,也是银发,在巨浪下,在雷声里,托着江濯的后背,擒着明濯的手腕,是蓄谋已久,也是漫不经心。
“脾气这么差。”
“以后的酒都跟我喝吗?”
静室已经快烧光了,那窗子还在。江濯踉跄地推开枕席,扒住窗口,可是窗外黑洞洞的,只有一张讥诮阴毒的脸。
“好侄儿,又见面了。”明晗还是众生殉道时的打扮,他微微俯下身,似乎高出江濯万倍,像注视着掌间傀儡似的注视着江濯,露出诡秘微笑,“你以为你们能逃得掉?纵使你肉身重塑,魂魄愈合,也永远翻不出我的五指山。”
锁链声起,血枷咒的咒文沿着窗户爬进来,虫蚁似的咬着江濯。它们覆盖住他手上的红线,爬遍他的手臂。
“过来吧,”明晗大笑,“其他凡胎俱是废物,只有你,心智坚强,不宜摧毁,命线像野草一般烧也烧不尽!”
“不……”江濯被拖着,抬脚踩在窗沿,用力向后挣,强撑着说,“你人都死了,还敢来我心海!”
明晗说:“恰是因为我死了,所以才无所畏惧啊。你不知道,我是你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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